“小安!”
身穿白衣的工人一手抱着初生的婴儿,一手推着平车,大声召唤着小安的家属。小安躺在平车上,头顶雪白的日光灯,恍如隔世。
等候处一阵骚动。突然,一个像白色泡沫刮在玻璃窗上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是我们的!”
小安的想象力再丰富,也绝想不到,这是自己从产房里推出来听到的第一句话!
不知道别人遇到这样的事会怎样,小安是,反应“奇快”,应声答道:
“姆妈,是我!”
如果不是立刻阻止,不知道她还会出什么丑。这么多人看着,小安丢不起这个脸。虽然谁也不认识谁,虽然小安是个刚刚生完孩子两小时的虚弱的产妇,但本能起了作用,越是这样,越要兴高采烈。
等候的人们正是十分无聊,见有产妇婴儿出来,就算不是自己的,也要上来凑凑热闹。
“是个女儿?”
“他们说是这样的,一船一船的,今天晚上就都是女儿。”
“千金好,千金有福气!”
小安像个好人似地跟这些素不相识之人应酬着,只瞥了一眼老巫婆呆若木鸡的苦瓜脸嘴里呐呐着别人嘴里的“千金”,就是不敢问一声,她的儿子小安的老公(以下简称Z)现在何处。
那个工人也等不了许多,指挥老巫婆帮着推车,自己仍一手抱着婴儿,进了电梯,电梯里正有一位父亲带着个半大孩子,大概是来探病人的,说:
“毛头!”
那个半大孩子表示不屑:“这么小!”
父亲说:“你以前也是这么小的!”
听着他们的谈话,小安觉得很温暖。本来这种温暖是应该来自家人的,小安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点点的微温,也忍不住要凑过去,凑过去。
到了病房,平车推到病床边,工人把婴儿放在一旁的小床里,示意老巫婆过来两人合力把小安抬到床上。小安咬紧牙关,挣扎着滚到了病床上,只要还有一口气,小安是绝对不会让老巫婆碰自己的。老巫婆当然正中下怀,作势欲伸的手立刻缩了回去,嘴里蝎蝎螫螫正是手足无措时惯常发出的声音。
医生走了进来,“哟,奶水蛮多的么。”一面说着一面命令老巫婆把婴儿抱到小安胸前,老巫婆这时候灵魂飞在九天云外,只是个会执行命令的机器。昏昏的灯光下,小安低头看着小小的婴儿拱在自己怀里,闭着肿肿的眼睛,黑黑的小脑袋一动一动,正吸得起劲,完全是一只小猫,小安只觉得一阵心酸。
医生开始例行公事,宣布一些注意事项,小安努力昂着头,尽量一字不漏地记着。她是个六亲无靠的人,只有靠自己。
Z的姐姐来了。显然她已经知道小安生了个女孩,当然也知道自己的父母是怎么样的人,所以她的态度很奇怪,不能表现得很高兴,也不能像她娘一样失魂落魄(其实全不与她相干),只能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要给弟弟报信去。
小安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好像女人生孩子老公不在身边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还得对大姑挤上一脸浓浓的笑,一来表示自己喜得贵女,二来对她的探视表示感谢。
老巫婆趁这个空档抱起婴儿端详,说:“嘴巴还好看的。”别的自然一钱不值。小安还是第一次仔仔细细的观看自己的女儿。头发又黑又长,可是不像自己,小趴鼻上还有一点一点的白色颗粒,小安感到一点微微的失望。可是突然之间,她沉睡的母性爆发了,深切地感觉到了自己和怀中这团小肉的血肉相连,对刚刚的一闪念充满了犯罪感,她在心里暗暗发誓:可怜的女儿,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不知道是不是一个错误;妈妈欠你的,要用妈妈的一辈子来偿还!
Z和他姐姐到了,他抱起婴儿问小安:“可以亲吗?”小安笑着说可以,他就亲了一下,说:“爷爷不喜欢你,爸爸喜欢。”小安这才发现,大灰狼竟没同来,这时晚上九点左右,初秋季节,家离医院不过五十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