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从中午开始就粒米未进,在产房挣命的时候,护士问:“怎么你家里一点吃的都不给你送来?”小安无言以对,肚里空空还在其次,受不了的是那种无需费力隐藏的歧视。出来以后是那样一种情景,当然不指望会有大罐小罐的补品了,像别的产妇那样。现在还是没人提起,小安也不提,出于一种奇异的自尊心。后来小安才知道,自己是大错特错了,性命攸关的时候,是讲不得什么自尊不自尊的。
大姑说了声:“外婆还不知道呢。”谁也没有接她的话。
后来据大姑的女儿向小安铺叙(当然是来自她母亲的资讯),那天晚上,她外婆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木着脸,拎着两把热水瓶。小安觉得她形容得很好,这个画面定格,正是那个晚上的最好写照。
就像舞台倏然换了背景,缺乏舞台经验的人总是茫然,还沿着惯性走。小安还很兴奋地向Z诉说着自己生产的种种,不知是装兴奋还是弄假成真了。从Z的嘴里,小安知道了自己不在场时种种:
小安是头天晚上破的水,进了医院就被“隔离”起来,推过一个门厅时还闻到一丝桂香,然后就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真是最不人性化的举动,此后医生护士就像是对付一头猪。但是小安有强大的精神力量支撑着,那就是,自己一定会轻轻松松生下孩子,一点也不要头上裹个头巾啊什么的,甚至不要月子,一个星期以后就能推着孩车上街玩,就像外国女人一样。所以一切肉体上的痛苦全可承受,只等出来向人炫耀。人家说中国足球队是遇强不弱遇弱不强,小安是该强不强该弱不弱,人生最脆弱的时候偏要逞强,平时该奋斗的时候却又得过且过,反正一切都是反着来。
在守过一个无所事事的夜晚之后,Z第二天就照常上班去了,一直到下午四点半,小安进产房,他才来医院,他前脚来,老巫婆后脚就到(他不来老巫婆自然也不来),动员儿子回去休息昨晚已经一夜没睡了,如何了得,这里一切有老身。到得六点四十分又来看了一次,这次老巫婆有消息:医生说的,还要过两小时才生呢,你先回去休息,晚上说不定还没得睡呢!就这样,一直到他姐姐通知他已经做了爸爸了。
小安立刻心里雪亮。六点半正是小安诞下婴儿的时辰,护士出来报信,老巫婆一听是个女儿,恰似晴天响了一个劈雳,以后的话都是云里雾里,直到最后一句:(观察)两个小时出来,这才捞到了救命稻草,自欺欺人地翻译成:还要过两个小时才生(好像天下还没有哪个医生有这般高明,能准确地预测出产妇于几点几分生产),所以才会有那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不是我们的”,见多识广的产科护士,怕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等豪言壮语。
这个推测,小安从来也没找人求证过,老巫婆也从未向小安解释过,但小安坚信,就是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