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湾的居民们密切关注着台风的动向,特别是离海近的人,以便做好有效的应对措施,尽量避免损失。
住高楼的人会趁台风还没登陆,往冰箱里囤肉和菜。乡镇里的人们更专注于赶紧加固自己的老房屋,加多几根木柱子,以抵挡台风的侵袭。
李骁送五娃回家的时候,看见大娃几兄弟已经抗来木头忙活了。
“姐姐,台风要来了。”
“害怕吗?”
五娃摇摇头,圆圆的小脸蛋满是认真,他并不是第一次经历台风。
李骁摸摸他的小脑袋,没有说话。
椰林成荫,摇曳在天线尽头的粉色流云中,一阵阵轻盈。
当地青年身穿印花的宽大衬衫,拎着冲浪板赤足走在细沙上,来此度假的少女们推揉着来往,看他仰头对着青皮椰子吮吸浅尝,羞红了面庞。
他席地而坐,手掌手腕都灵活,热带的打击乐器轻易带动起气氛。
“椰风挑动银浪
夕阳躲云偷看
看见金色的沙滩上
独坐一位美丽的姑娘
眼睛星样灿烂
眉似新月弯弯
穿着一件红色的纱笼
红得象她嘴上的槟榔
……”
沉默的男人稍许落后,李骁轻松地走在前,左手晃荡着宽黑边平顶草帽,右手举起莲雾咬了一口,水分充足,不涩口。
“她在轻叹
叹那无情郎
想到泪汪汪
湿了红色纱笼白衣裳
哎呀南海姑娘
何必太过悲伤
年纪轻轻才十六半
旧梦失去有新侣做伴
……”
李骁乐于开口应和着唱,没管自己的嗓音并不太细腻动听。
《南海姑娘》是以马来西亚槟城的风光与当地人的生活作为基础及背景写成的。
她还真到过歌里的槟城,曾一个人租了辆自行车,骑过乔治市壁画街,蓝屋,姓氏桥,渔人码头,爱情巷。
那里华人居多,日常生活仍保留部分华人传统,所以当时她并不感孤单。
缅怀过去是件危险的事,李骁一时没有想起身后。
男人的眼神疏离,近乎无欲无求,微敞的衣领的上围,喉结却浮动,实质性地贪婪吞饮着。
“你知道这首歌吗?”
“拜托别那么老土,告诉我,邓丽君和王菲你会更爱谁?”
李骁转过来发问,两人距离不过寥寥几厘米。
一张脸并不丰腴,眼瞳是新洗的那般明亮,窄高的鼻峰线条秀丽,少见的,绯色的唇边露着蜜调的微笑,亲昵如对待深爱多年的情人。
这笑终究是违和,将她分裂开来。
不染不烫的一刀切短发,尾端整齐到锋利迫人,无袖背心加热裤是她常见的搭配,裸露在外的小麦色皮肤由海岛热辣的日光赋予,伴随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伤痕。
成熟完全的女人,褪去青涩与小家子气,冷艳凌厉且带有攻击性,是现在的她。
黑暗吞噬天边的云朵,夜里起了风。
“怎么唱歌的不唱了,跳舞的不跳了,你也不讲话,这里空留我一个人。”李骁自顾自圆话,“你该回答,那两位歌星我都爱,很可以的。”
感觉到男人那般温顺地站在原地,灰绿色的眼眸与往昔无二,明明是夏天,李骁却心凉得好似身上落了层雪。
再往后踏两步,纤瘦单薄的身影在黑暗中晃荡,棕榈树叶也沙沙作响。
“台风要来了,齐先生肯定没经历过吧,选择这个时间点到岛上来,会害怕吗?”
“哦对了,齐先生是个成年男人,我大概不该问出这样的问题。”语速放得很慢,她眼眉微扬,后知后觉的动作有些夸张。
“银月湾这片土地处处是宝,却也偏僻,想必齐先生着实是心有所求,才愿意屈尊降贵过来一躺。”
“坐那么久的轮渡是很辛苦,这里的小旅馆也很简陋吧,不知道还要待多久,真是辛苦齐先生。”
“也没多大关系,毕竟在商人的世界里,不需讲究爱好,也没有情怀。最终赚到钱就好,利益大于一切。”
大概每个人心底那点文艺和天真都会被现实打败。当这个自少女思春期就记挂着的男人重新出现,李骁眼里没有喜悦,没有泪,只有一份深深刻刻的凄楚,和烧灼般的痛苦。
原来往事没有忘却,只是藏得太深。
“滚!”
李骁陡然情绪失控,用尽全力将未吃完的莲雾砸向齐自玉,不算体面,在他面前总找不回体面。
昏暗的天色中,白衬衣上的污渍也是醒目,汁水无规则侵染,形状诡异,生像心脏被剖掉留下的空洞伤口,看得她眼皮发烫,头晕目眩。
胸腔里是空的,他的心究献祭给了谁?提早抉择去金钱的国度,没有爱也没有鲜花眷恋。
“小小。”
李骁下意识与他对视,那双狭长的眼睛惯常带有欺骗性,以重重叠叠的雾作掩映,如今却盈满了直白湿润的光亮。
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怎会轻易为人掉泪?
李骁恍惚着摇晃脑袋,再仔细去瞧,他胸前丑陋的伤口也消失了,有的只是白衬衣上黏腻的水果汁液。
事实上,她和他早就没有见过面了。他至始至终都享受着身居高位,不曾踏足过这方小小的银月湾。
怪不得这些天她总是很少听见他讲话。
幻觉,都是幻觉。
这些天,都是她臆想出来的。
反复乍醒,反复绝望,数年过去,到最后疯癫的还是她。
入夜的黑暗静寂被放大数倍,李骁紧咬住嘴唇,因巨大的惊慌颤抖了一下,冷汗顺着脸颊和后背滑落。
已经慌不择路,她跌跌撞撞地奔跑起来,风从口鼻灌入,身体膨胀得快要爆炸。
就算拼尽所有力气逃离,却仍旧摆脱不掉。
“不!”
李骁声嘶力竭,一双强健有力的双臂囚禁住她,企图为她重新戴上过去的枷锁。
齐自玉个子高,肩膀很宽,胸膛贴紧她的背部,将大半力量都压迫在她身上,是钳制,也是安抚,尽最大可能让她能够感受到他的存在。
两具成熟的身体紧贴,男和女,纠缠不清。
没变过,他身上熟悉的男士香水,冷淡的,混杂着烟草味,李骁被麻痹了神经,终于停止挣扎。
手被握住,男人轻轻触摸她的手背、指节,温软的皮肤相贴,他确认般沉沉地吐出一口气,类似迟暮的叹息。
后颈有冰凉的触感,是他将脸埋在那里。
他总是这样,好像爱她爱到不行。
李骁最终还是眷恋他身上的温度。
她转过去回抱他,踮起脚凶狠地咬在他颈侧,汨汨的血液在唇肉和利齿下流动,他所有的脆弱都暴露给了她。
“小小,我们都还活着。”
齐自玉轻松托起李骁的身体,将她抱进了光亮里。
路灯总与寂寞相伴,长椅上,他与她各有了投奔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