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得直皱眉头,在他们嘴边那个什么都不努力就轻而易举获得一切的江书逸,实际上他会跑图书馆,也会因为作文上的问题而苦恼。
他根本不是顾阳青嘴中说的那种人。
韶绾宁咬了咬嘴唇,佯装不经意地用胳膊碰掉了他桌上的书。
“你干吗?”
陆川墨被打断了话,转过身来有点不满,语气都不爽起来。
“不好意思啊。”
她嘴上说着抱歉,帮他把书捡起来放回桌上,声音却不大不小的。
陆川墨有点“活久见”地瞥了她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韶绾宁是故意的,可是想想眼前他这个同桌,平日里唯唯诺诺胆子还小,和她说话都费劲。
讲台上老师正好喊到她的名字:“韶绾宁。”
“到。”
她轻轻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去拿衣服。
他想了想,眼前这样子印证了自己刚才那想法有多离谱,无语地看了她一眼,见她起身走到讲台边,讥讽了句:“真是不招人待见还事情多。”
身周围的人纷纷看了讲台边的韶绾宁一眼。
“和这种人计较什么啊,奇奇怪怪的。”
等到所有的军训服发好后,赵玉芳用手拍了拍讲台:“安静下来。”
“大家回去试试军训服合不合身,不合身的记得告诉班长,班长到时候统一登记好了给我,我一起去给你们换。
“不过尺寸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明天起开始军训,你们记得带多点水,还有防晒也要涂,免得晒伤,可别让我一个星期后见你们黑得我都不认识了啊。”
她一一嘱咐着。
班里几个平日里喜欢和老师抬杠的就开始闹事:
“老师,我要是紫外线过敏能不去军训不?”
“陆川墨,你紫外线过敏?
天天在阳光底下跑得跟只猴似的,你是不是当老师我瞎?”
赵玉芳瞪了他一眼,觉得有些好笑,无语地笑了起来。
班里的人哄堂大笑,韶绾宁在这样的气氛里,思绪却早飘远了。
是那个刚刚出现在门口的他,让她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有些酸涩。
江书逸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老师赞扬的第一人选,他永远都那么优秀,那么阳光明媚。
习惯了所有人注视打量的目光,也从来不会逃避或者不好意思,不像她,被其他人多看几眼都会那么不自在,都会不好意思。
他是在主席台上演讲都熠熠生辉的少年,而她这样子,大概一辈子都没有勇气站到那个台上。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些,但在意识到这些想法涌入脑海的时候,早就一发不可收拾。
江书逸和宋君尧回到班级的时候,下课铃已经响了,几个人堆在一起,拿好了军训的衣服后,趁着大课间二十分钟的时间下去打球,在楼梯口,他不出意外地又遇到了温姻姻。
“江书逸,我有话和你说,你能给我点时间吗?”
她一下子窜到他面前,朝着他眨了眨眼。
宋君尧扯了扯嘴角,很有眼力见地推着身边的几个兄弟:
“欸,走了走了,去小卖部买点东西回来吃。
江书逸,小卖部等你啊。”
江书逸想拒绝,可是温姻姻被拦住了路,只好点点头:
“行,我马上来。”
“不急,你慢慢来吧。”
宋君尧幸灾乐祸地冲他挑挑眉。
别说,温姻姻真是他见过的最有毅力的一个,简直是穷追不舍。
江书逸睁大眼睛瞪了他一眼,低下头看着眼前的温姻姻,无奈地叹气:“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你有什么喜欢听的歌吗?”
她浅浅笑着,丝毫没有因为他有些想躲避的样子而感到不快。
他满头雾水地听着她问自己的问题,有些不解地盯着她:“什么?”
“不是要军训了吗?
我们艺术班要排个歌舞,就在军训结束的最后一天上台表演,你有什么喜欢的歌吗?
或者是舞,我想唱给你听,跳给你看也行。”
温姻姻紧盯着他,看他因为自己说的话,眉头紧皱,心里一紧张,连忙慌慌张张地改口:
“当然也不全是我决定的啊,我就是挑不到歌了,你就当给我提供点意见行吗?
你看我老是老找你,虽然你总是拒绝我,那也算半个朋友了嘛。你就当给我个意见,行不?”
江书逸苦闷地看着她,人家小姑娘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一个字也不说也实在是不礼貌:
“周杰伦的《反方向的钟》,很好听,编舞蹈应该也挺不错的。”
他盯着温姻姻,表情变得严肃,停顿了会儿继续说:
“我们可以当朋友,但是也仅限于朋友,很谢谢你喜欢我,也希望以后你能把这些心思放到学习上去。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他说完这些话,长舒了口气,感觉这么几天憋在心里也快憋死了,说出来都轻松了不少。
随即他迈着步子急匆匆下楼,没等她说话就走了。
温姻姻一时愣在原地,不知怎的眼眶有点酸,江书逸其实很少说这么直接的话。
他家教很好,家里父母也都是高知识分子,从小就被教着要礼貌要带人谦逊温柔,温姻姻一开始的那些行为,他也不会生气,只是有些觉得烦恼。
但他三番五次地明确拒绝,还是不起作用。
他不愿意做那些和别人纠缠不清的事情,他受的教育也不允许自己干那样的事情。
所以每一次拒绝温姻姻,江书逸都要更加坚定些,今天正好就挑明说了。
温姻姻就这么看着他的背影走远,鼓了鼓嘴,自言自语地吐槽了一句:“榆木脑袋吧。”
她垂下脑袋,有些沮丧。
“算了,我早做好心理准备了,这么点小挫折我才不会放弃!”
她愤愤不平地哼唧了一声,很快就调整好心情,脑子里一直想着他刚才说的那首歌,动作麻利地回到班级里,开始商量排练。
次日周二,苏市一中的军训开始。
韶绾宁在家里被赵兰嘱咐了好几遍:“防晒多涂几层啊,水带够了没啊,身体要是不舒服就别硬撑着,这都九月里的天了,怎么还是那么热,要是受不了了就和军训的教官或者老师说知道吗?”
韶绾宁一边吃着早饭,一边点头如捣蒜:“我知道了妈妈,我会注意好的。”
她从小身体就不好,中药西药不停地吃。以前这些跑步锻炼的运动,赵兰都不让她参加,因为她太瘦了,身子骨和张薄纸似的,一吹都能倒。后来长大了点,身体免疫力都好了不少,初三的时候被赵兰喂胖了好多,所以这次军训她才被同意参加。
这还是韶绾宁第一次军训,她吃好饭后拿起防晒紧闭着眼往脸上喷了一层,有点黏糊糊的感觉不算太好,她拍了拍脸,有点不习惯。
赵兰看了眼她那副傻傻的样子,整张小脸表情扭在一起,失笑地拍了拍她的头:“干吗呢,涂好了防晒就赶紧去上学。”
“知道了。”
她点了点头,帮着赵兰一起收拾好桌上的碗筷。
她背好书包正要出门,突然被走出厨房的赵兰喊住:“欸,宁宁,妈妈新买的洗衣液怎么样啊,
衣服味道会不会太香了啊?”
韶绾宁停住脚步回过头,凑近闻了闻身上的衣服,乖乖地摇了摇头:“没有,很好闻的。”
“欸,那就行。路上小心点啊。”
赵兰这才放心,让她路上小心些。
她点了点头,身上衣服的洗衣液是前一个星期换的。
韶绾宁还记得那一天,是课间操结束的一个周一。
黎漾她们班级老师要求排好队进出操场,所以做操结束后,她就一个人走回了教室。
那个时候江书逸就在她的身后。
“江书逸,你个大老爷们身上什么味道啊,一股香味。”
宋君尧扯了扯他的衣服,嫌弃似的。
听到他名字的一刹那,她便不自觉地挺直背,下意识地低下头看着脚尖走路。
也挺奇怪的,只要是她听到江书逸的名字,整个人都会紧张起来,有时走着走着会不小心同手同脚,明明知道那个人的眼神大概永远都不会落在自己的身上,可是她还是仓促不安,脸上一阵发烫。
于是她的步子不自觉地放慢,江书逸他们几个人步子迈得大,走得也快,每次这个时候,他都会走着走着就到了她的前边。
路过她的身边,和她擦肩而过,他衣服的衣角无意擦到她的衣服,似乎衣服也开始有了温度,烫得她心上一颤。
那时她才有勇气抬起头,盯着他的背影看他一眼。
而少年,习惯了受着瞩目的目光,并没有丝毫察觉。
他对宋君尧说的那种话无言以对,又觉得好笑,瞥了宋君尧一眼:“什么香味啊,这是我妈买的洗衣液,不过味道是挺浓的。”
“哟,什么洗衣液这么留香啊,我也买一瓶去。”
江书逸开口报的是个国外的牌子,韶绾宁跟在背后,她没听过这个牌子,却把名字给记住了。
放学回家后,她没忍住脱口而出和赵兰提到了这个牌子,然后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也说不清知道这个牌子的原因,最后也只能含糊几句过去。
晚上的时候,她借口出门,找遍了整个商场的店面,只为了找到江书逸说的那个牌子的洗衣液。
这种干起来傻乎乎的事情,韶绾宁就稀里糊涂地、一家一家地找。
最后在商场最南边的一家超市里,找到了那个牌子的洗衣液,她伸出手指着洗衣液下边的价格牌,眼睫一颤,目光呆滞了几秒。
那是很小的一瓶洗衣液,大概都用不了多久,上边的价格是600元。
在她的那个年代,物价不高,一百块钱都算得上是难赚的,尤其是对于像韶绾宁这样的家庭而言。
没有人会为了一瓶那么小的洗衣液花这么多钱,她看着上边黄色价格牌明晃晃的价格,就像是一盆冷水倒在了头上,从头淋到了脚,冰冷透骨。
回家后她就再也没有和赵兰提起过这个洗衣液的事情,不管赵兰怎么问,她都说不记得了。
但韶绾宁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回家的时候,桌上明晃晃地摆着那一小瓶洗衣液,她拿起来看了好久,才确定那就是自己看到的那个牌子。
“妈,你怎么把这个买回来了,这个好贵的。”她抬起头。
赵兰笑盈盈地看着韶绾宁,然后说:“商场正好打折,最后一瓶了清仓嘛,妈妈占了个便宜,看着不贵就买了。
“我问过超市的服务员了,他们都说这个牌子最好,洗衣服洗得也干净,穿着还舒服,那妈妈肯定要买回来啊,我们南南也要用最好的。”
她笑着用有些粗糙的手揉了揉女儿的脸。
“等妈妈拿到工资,去买瓶大的,我们南南啊,不能比别人差。”
听着这番话,韶绾宁眼眶发酸,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妈,我觉得家里的也很好,只要是你买的,都是最好的。”
韶绾宁抬起头,眼圈有些红,一把用力地抱住了赵兰,一股无言却强烈的情绪从这个怀抱里姻姻开。
后来这件事情过去了很多年,她还是不知道当初的那个超市到底有没有打折。
可她始终记得那瓶洗衣液的价格,记得母亲默默无闻的爱,也没有忘记江书逸。
长大后,韶绾宁想起这件事,她那个时候已经可以买好多瓶这个牌子的洗衣液了,后来她也的确买下来了好多。
送货的车送了一大堆东西回家,赵兰嫌她乱花钱,说:“买那么多洗衣液干吗啊,老是乱花钱。”
韶绾宁哭笑不得:“这不是好用嘛,以前您给我买,现在我给您买啊。”
顺着衣服上的薰衣草味,她偶尔也会想到江书逸,想起那一年傻傻的自己。
那个在知道他身上穿着各种名牌的衣服,在听同学嘴边的他,得知他有多么多么优秀,家里又是如何有钱。
望向自己普通泛白的衬衫短袖,衣品不算好的平凡。
在那段记忆里,那一小瓶昂贵的洗衣液,就让她在喜欢江书逸这事上溃不成军。
青春时,她总是敏感懦弱的。
可所有最大的苦涩,是在须臾数年回望时,韶绾宁终于发现,原来真的会喜欢一个人,喜欢到把所有事情记住,反复咀嚼,自卑又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