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照片好看吧?”谭母眼角盈满泪水,就要兜不住,轻抚脸颊,泪水从指缝流过,她轻声说:“然然,你好好看看这张照片。”
谭纹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仔细看着,上面只有一对新人,那是她的父母。
“你也在上面。”谭母解答了她的疑惑。
谭纹然和谭寂之都一脸错愕,从来没人告诉过他们。
谭母只是自顾自说着,也像是在自言自语,“婚后一个月就检查出来了,按照时间推算,那时候你还是小小的胚芽,我们也没有想到,那时候竟是三个人的合照。”
这世间,有很多需要保留的,旁人无从知晓,唯有当事人长久缅怀。
那年那日的滂沱大雨,蝴蝶夹女士终究沦陷于惊鸿一瞥。
这一天,她讲了很久很久,夜幕降临时,落日余晖洒了一地。
周日送他们走时,谭母穿了谭父在上个生日送她的黑色裙子,出门时收拾了很久,甚至还化了个淡妆,分别时,她轻声嘱咐。
“然然,照顾好弟弟,你们都要好好的。”
谭纹然只看见她眼里淡淡的笑意,看不出那一抹诀别,也没猜到为什么这样叮嘱,更没有想到这会是最后一句话,甚至不敢相信这会是交代后事。
那天晚上在寝室里没由来感到一阵心悸,后来想,大抵是母子连心。
第二天下午下课,在去图书馆的路上就接到了电话。
谭母投湖自尽了,就在谭父出事的那个湖。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结局。
接到电话之后脑子里只有一阵阵嗡鸣声,直到见到谭母尸首时,眼前猛地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谭纹然表现得却异常平静,因为留给她脆弱的时间并不多。她清晰地认识到在这个世界上再无宠爱自己的父母,强打起精神,就像一个历经世间百态的成熟大人,和大伯合理分工,有条不紊处理着各种事项。
谭母和谭父埋在了一起。
这一天天色阴沉,像要把一切罪恶都吞噬,后来下起了绵绵细雨,挟杂着空气里每一丝燥热,却安抚了每一个毛孔,格外清凉和平静。
“你们一定要坚强,往后的日子那么长,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大伯,大伯一定帮到底。”
大伯哽咽着,泪水在眼里打圈,眼角的细纹似乎都更深了些。这是谭纹然第一次看见这个硬汉男人流泪,看着与谭父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心中悲恸无比,眼睛干涩,却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会的,我们会好好生活的。”谭纹然扯了扯嘴角,干涩的唇被扯裂了一条小缝,显得更加苍白,“麻烦大伯替我们向堂哥嫂嫂道声喜。”
嫂嫂预产期到了,堂哥这两天寸步不离守在医院,他们却没法去贺喜。
谭纹然看见大伯一愣,紧接着是更加晶莹的几滴泪。
收拾遗物的时候,谭纹然看见床头柜里有一张银行卡,下面压着张纸条,写着密码,还有几个字:你们都要好好的。
除此自外,她的母亲再也没有留下任何可以留作念想的话,只言片语都没有。
谭纹然用力掐着自己,指甲深陷肉中都未察觉,自己是有多笨多蠢啊,才没能看出那天她的反常,才没去揣摩她背后的用意。
这场雨持续了很久,直到五天后才缓缓停止,久违地出现了彩虹。
谭纹然和谭寂之都请了十天假,如今时间到了,再也拖不得了。
谭纹然在学校除了学习就是学习,比吴清清还要拼命。
也开始找兼职,找了两份家教,周末几乎见不到人。
不到一个月,人都快瘦脱相了。
谭寂之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就算想劝谭纹然也没有任何说服力。
半个月之后,谭纹然终于在辅导小孩时晕倒了,在医院住了两天,两份家教的兼职都没了,但两位小孩的家长都挺好的,不仅来看了她,还多给了一周的补课费。
“姐姐,我们去看医生好不好?别熬了好不好?”
自从上初中后,谭寂之就很少叫谭纹然姐姐了,以前谭纹然只当是青春期敏感,后来才知道他是希望能跟她平等,能够成为她的依靠,而不是一直在她身后需要她照顾的弟弟。
“好,我们去看医生。”
时隔两个月,谭纹然第一次觉得天这么蓝。
一月初,参加完期末考试,他们又回到了家里。
很空旷,很安静,落针可闻。
谭父谭母房间落了锁,紧紧关上的门将记忆封锁,活着的人继续向前走。
以前很遗憾没能吃到谭寂之做的菜,如今顿顿都是他做,她只用洗碗就成。
今年冬天格外冷,风也大,隔着玻璃都能感觉到风在歇斯底里地嘶吼,拍打着窗户仿佛下一瞬就会被震碎。
年关近了,月也圆了。
大年三十这天谭纹然和谭寂之买了很多菜,尽管只有两个人,可过年的年夜饭还是要有的。
花了四个小时做的饭果然不一样,看着都口齿生津。
今年的年夜月亮实在圆。
阳台撒下一大片月光,感受萌生的凉意透着一丝丝烟火气,实在慰心。吊椅被风吹得摇摇晃晃,颜色也没有以往鲜亮。
没有鞭炮声,没有烟花声,只有喧嚣的人声从没关好的窗户溜出来。
谭寂之开了阳台门,走近了,手一晃,毯子便搭在了她腿上,阻断了风,倒也是温暖。
“不看春晚啦?”
轻轻晃着,谭纹然的声音被风扯得断断续续,不太明晰。
谭寂之没说话,只是坐在旁边的地毯上,静静坐在她旁边。
谭纹然看着他,可他只是盯着月亮。
她站起来,挨着他坐下。
谭寂之这才把视线放在她身上,替她掖了掖毯子,缓缓移开视线。
那轮月亮很圆很亮很大,甚至于光晕都几不可见,星也没几颗,与之相比都成了黯淡无光的陪衬。
谭纹然将头轻轻靠在谭寂之肩膀,他僵硬了一下,却又缓缓放松,手臂绕过她身后,浅浅搭在她胳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