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一航在衣柜里找出黑色短款风衣,黑色西裤和皮鞋。穿好后他整理了一下衣襟,然后出门下到地下车库。老幺和程诺已经等在那里。虽然他们不会进去殡仪馆里,但是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穿上了黑色西装。
程诺的右腿刚拆了支具,走路时膝关节有些僵硬,没办法开车,就请了老幺过来帮忙。他坐在后排,看了看坐在旁边的路一航,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路一航微微侧首,眼睛看向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天气灰蒙蒙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快要下雨了,似乎上天都在怜惜一个年轻生命的逝去。路一航不禁想起了外婆、母亲,他们下葬时,天气同样是灰暗阴沉的。他不经意间叹了口气,微微闭上了眼睛。
殡仪馆在城外的北山上。老幺开着车从车水马龙的主干道,一路奔向城郊人烟稀少的北山。上到半山腰,就见到类似牌坊的大门,上书三字:“殡仪馆”。老幺将车停到路边,路一航下了车。
程诺在车上喊他:“路哥,我们把车停到上面公墓的停车场去,你这边结束了给我打电话,我们来接你。”
“好。”路一航微微侧身笑了一下,笑容中的苦涩并未让程诺发现。
路一航抬起头看着大门上的字,又叹了口气,缓缓地走了进去。
在第三告别间里,于诗涵的十几位亲友等在那里。路一航见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除了于诗涵的父母和亲戚,还有医院行政楼上的几位同事。他们和于诗涵关系比较好,也加入了送行的队伍。告别间是个大概二十多平米的房间,里面摆放着几张沙发,于诗涵父母坐在最里面。
于诗涵的母亲抱着遗像,神情有些呆滞,双眼已经红肿得不成样子,她不断地摸索着镜框的边缘。遗像中的于诗涵笑容可亲,黑白的底色丝毫不影响相片中散发的青春神采。于诗涵的父亲一脸愁容的坐在她母亲旁边,手中的香烟快要燃到过滤嘴了也浑然不知,小茶几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哎哎,那个是普外科的路一航吗?”有人在房间里小声嘀咕着。
路一航不在意周围人投来的各种目光,径直走向房间最里面。他站在于诗涵父母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叔叔,阿姨,请节哀。”
于诗涵的母亲像没有听到路一航的话,毫无任何反应,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于诗涵的父亲缓缓抬起头,见到来人之后,眼神突然变得尖锐起来,接着他猛地站起身,将手中的烟头狠狠的扔到地上。
“你来干什么?!”于诗涵父亲怒吼着,毫不在乎所处的环境。
路一航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后退了两步,稳住了身子,“叔叔,我......”
于诗涵父亲一把揪住路一航的衣领,顺势就要将路一航搡出门外:“你滚!我们不想见到你们路家任何一个人!”
路一航被比他低了半个头的于诗涵父亲一推,竟险些跌倒在地。幸好有人从后面扶住了他。身后那人拉着路一航往门外走,路一航倒退着出了告别间的门,眼见着于诗涵的父亲嚎啕大哭起来:“作孽呀......”
路一航被拉着转过墙角才停下。他站直身子,才看到身后的人是谁。
“李涛?”路一航诧异道。
李涛拍了拍路一航的肩膀,说道:“你可真是,全院都是流言蜚语,你就这么顶风来了,我真服了你。”
路一航记得李涛和于诗涵并不熟识,顺口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李涛叹了口气,道:“我陪我媳妇来的。”
路一航这才想起,李涛的爱人和于诗涵都是财务科的,两人还在一个办公室。
李涛继续说道:“昨天你弟弟去见了二老,不知道说了什么,刺激到二老,双方差点打起来,你弟弟趁着手下人拦住二老,一溜烟儿跑了。今早见到你这么激动,实属情有可原。”
路一航本想和于诗涵父母谈谈,看来路一舤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如今的情势,路一航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接近他们了。就是不知道路一舤对二老说了什么,导致二老不愿再见路家人。
他正苦恼,就看见远处有两人从殡仪馆后面的建筑绕出,往公墓那个方向走去,其中一个人右腿还有些跛。路一航看着那两人的身影,默默念道:“程诺?”
李涛没有听清,问了一句:“什么?”
路一航回过神来,问道:“于诗涵吞安眠药那天,你们抢救时有没有什么异常?”
李涛用了几秒钟回想了一下,说道:“没什么异常,人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意识不清,我们上的也是常规治疗手段,送她来的也是她父母,身上也没有其他的伤痕,应该是自己服药的。”
这时告别间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李涛和路一航赶忙跑回去,就见于诗涵的尸体已经从停尸间里面送了出来,让家属做最后道别。
于诗涵的母亲失声痛哭,双腿软得已经无法站起,几名亲友怎样搀扶都无法起身。她父亲掩面而泣,想要扑到于诗涵遗体上,但被人扶住了。
路一航站在门口,远远眺望着里面。虽然被入殓师化过妆了,但是依旧能看到于诗涵面容有些肿胀,惨白的面色毫无生气,这时路一航才真正接受了于诗涵死亡的事实。
他眼眶有点湿,但还不至于留下眼泪。这几天他不断在回想,如果那晚他没有离开路家,那晚他和老幺继续找下去,于诗涵应该就不会躺在那冰冷的台子上了。房间里墙上的窗口打开,于诗涵的遗体顺着传送台缓慢向里移去。接下来就是火化,在高温的作用下,人的躯体将变为一滩齑粉。
路一航没有再进到房间里。他靠在门外的墙边,听着屋内此起彼伏的哭喊声,想要在风衣口袋里摸出什么,但那里什么都没有。
半个小时后,于诗涵的母亲抱着遗像,她的父亲抱着骨灰盒,被人搀扶着出了告别间,往公墓方向走去。路一航远远的跟在他们身后,任凭绵细的秋雨打在他的脸上。骨灰下葬,工人们填好坟土,将墓碑立好。
李涛四下张望着,看到远处的路一航,便悄悄的离开人群,往路一航这边过来。他走到路一航身边,递给路一航一支烟,路一航推辞:“早就戒了。”
“挺好一姑娘,可惜了。”李涛将烟点着抽了一口,叹息道。
“对,可惜了,如果当年我没招惹她就好了。”路一航苦笑了一下。
李涛愣了一下,不知道路一航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转念想了一下,道:“对了,有件小事,我突然想起来了。我们抢救那天晚上,做查体时,我看到她左侧腹部有道手术瘢痕,她以前做过什么手术吗?”
路一航如遭雷击,呆呆地站在当场,心中的念头快速流转,半晌才问道:“什么样的刀口?”
李涛在自己肚子上比划了一下:“就左侧季肋区,应该算是横切口?一直延到腰背部。”
路一航失神一般念道:“她没说过......”
李涛也呐呐自语道:“挺奇怪的。”
路一航不断在脑海中思考着。他突然想起之前做过手术的汪昀,于诗涵不会也和汪昀一样,被人拿走了什么器官?李涛说的那个部位,最有可能的是——
左肾!
路一航觉得自己的音调都有些变了:“你,你们那晚,抢救的时候,给她做腹部CT了吗?”
李涛看着路一航近乎崩溃的神色,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那晚病史清楚,没有做CT的必要。哎,路哥,你还好吧?”
路一航觉得头有些痛,用手扶着额头,身体稍微摇晃了一下。
于诗涵的尸体已经火化,没办法再做尸检证实。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印证他的想法?路一航忍着头痛,问李涛:“咱们医院今年的体检开始了吗?”
李涛不知道路一航话的用意,但还是回答道:“你说的是咱们医院两年一次的全员体检?今年的还没开始,说是十月二十号以后,分科室进行。”
去年没有体检,那前年呢?前年的体检报告应该能说明于诗涵是不是切除了一个肾。路一航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将于诗涵和汪昀两个毫无关系的人联系在了一起。他感觉到这些事情背后就像有着一座深渊一般,看不到底。
于诗涵墓前,亲友们扶着她父母往回走。李涛对路一航说:“那边完事了,跟我们一起走吗?”
路一航摇了摇头,说道:“我再待会儿,你们先走。”
李涛和路一航告别后,往离去的人群那边跑去。人群走远,路一航缓步走到于诗涵墓前,看着墓碑上于诗涵洋溢着微笑的照片,默默说道:“你究竟有什么秘密呀?那晚,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但是于诗涵再也不能说话。生命脆弱得就像纸片,轻轻一用力,就化作了碎片。
快到中午时,路一航在停车场找到了程诺和老幺。上了车,路一航先开了口:“于诗涵身上有些秘密,我想知道是不是和路一舤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