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排骨汤是托厨房的小李哥帮熬的,同事们都拿他们开玩笑,说他们俩最适合了,年龄相仿,一个在厨房一个在厅堂,将来还可以开个夫妻店。说实话,小李哥180的身高,五官也算是精致,在厨房的位置是二厨,一个月有六七千元工资,是老板家的亲戚。听说他父母亲都是公务员。有点奇怪他上完大学不去考个公务员,窝在这厨房里有什么出息呢,但这小李哥做的菜是真好吃,可能就因为他对烹饪特别有兴趣吧,不然他的父母也不会同意他一直窝在厨房里呀。可惜呀,不是她的菜,至少暂时不是她的菜,除非说他开个连锁店什么的,每个月近有百万收入,这可能就另当别论了。“好喝吗,天天?郑医生都说了,要多吃点有营养的食物。听说熬的汤里,最有营养的是汤渣,所以要把这些都吃完哟。”由于天天手上还扎着针头,明媚亲自给他喂到嘴里。
“好喝,”天天张大嘴巴吃了一块胡萝卜,“我最喜欢胡萝卜了,老师说多吃胡萝卜还对眼睛好。”他很快地咽下了那块熬得烂烂的胡萝卜,然后又马上张大嘴巴,生怕姑姑的手因为等他张嘴而举得累了似的。
前天熬的山药汤,天天也说过他最喜欢山药,也是大口大口地吃。看着天天讨好自己的样子,明媚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没有了爸爸妈妈,小小的心灵害怕被抛弃,才7岁,就已经知道要去讨好别人以求生存。可能还不是现在才这样的,出生没多久就没有了父亲,依仗着母亲的亲戚朋友们的帮助长大,可能他更早就已经学会了看大人的脸色。可怜的孩子,看他又快速地把小嘴巴张得大大的,明媚放下了手中的碗和勺子,拿来餐巾纸给他擦擦嘴巴,摸摸他因化疗而贫血导致脸色有些发青发暗的脸,“天天不必要这样,你真的是姑姑最喜欢的孩子,你想吃什么,要吃多少,随你自己的心意,不要因为别人喜欢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而是要你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看他有点不明白的样子,“就如同这胡萝卜,你真的喜欢吃,可以多吃点,不要因为是姑姑给你带的,你就多吃点让姑姑开心。姑姑不想这样,姑姑只想天天自己觉得开心,不是因为觉得姑姑要你开心,你才开心。你能明白我说的吗?”
天天摇摇头,他才那么小,怎么会理解这中间的意思,可他即使不明白,却在无形中已经把这种讨好练成了生活习惯。但对于一位只有7岁的小朋友来说,这现实实在是太残酷了!
明媚吸吸鼻子,右手抹掉了眼角的泪花,“你是姑姑的乖宝贝,以后你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都要告诉姑姑,好吗?也不要明知道自己吃了要呕吐却强忍着非要吃完,非要等姑姑走了以后再吐,但其实你自己感到不舒服,是可以选择不吃了的。姑姑想天天可以先以自己想法为主,然后再考虑别人的感受。无论天天怎样想的,姑姑都不会因为天天的想法跟姑姑的不一样而讨厌天天,反而姑姑会因为天天有自己的想法而感到自豪,只要那些想法没有伤害到别人,因为这样就表明天天要长大了。好吗,天天?”她拉过来他的小手,像小时候妈妈抱她一样,把他抱过来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双手把他环抱在怀中,让他的小脑袋靠着她的右臂膀。
明天点点头,额头靠着姑姑的下巴,“姑姑,我写了作业,介绍家人的一句话,给你看看,等一下就要交给老师了。”他才想起今天的作业,从床头拿了平板电脑交到明媚的手上,“郑医生说我写得很好,要拿满分。”
“我的姑姑叫明媚,今年21岁,长得可漂亮了,有一双很会说话的大眼睛,那眼睛看到好吃的好玩的会变亮,姑姑说这都不算事儿,假如她的眼睛看到很多钱的时候还不用做手术都能变大呢。”她一边读一边点头,原来在孩子眼中自己是这么一个形象,“郑医生说得对,你写得真好,如果我是老师,我也要给你满分。”
“真的吗?”天天开心地笑了,然后接过姑姑手中的电脑,把作业发到了老师的私人聊天帐号里。
回到家已经是11点了,爸妈早已经睡下了。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消毒水的味道,看来他们今天也是忙活了一天了。把哥以前的房间收拾了一下,买了新的床单被子,还有学习用的小书桌,以后天天就住在这个房间了。得知天天手术很成功,第一程化疗结束后就可以回家休养,爸妈就开始一边张罗房间布置一边各种唠叨抱怨。还有两天就要出院了,他们应该是要赶在他出院前把整间屋子再消毒一遍,从这气味可以知道,是才消毒完没有多久的,这已经是这周第三遍了。这两人也是够搞笑的,见她就骂她缺心眼,非要惹个祸害回来,然后还不是心甘情愿、死心踏地地为明天的到来做着准备?不过这人还没住进来,就一周三次消毒,也太夸张了些。
明媚的爸爸叫明智远,是一家扎钢厂的下岗工人,现在在他们家那儿的路口开了一家摩托车维修店。妈妈叫周月红,是环卫所的在职职工,还有一年就退休了,她闲时除了干干家务外,还在家里的后院种些蔬菜什么的。本来这个家,是一家四口的,日子过得平静又舒适,直到有一天她从学校回来,莫名其妙地就变成一家三口了。
听爸妈说,哥哥明白离家出走的原因是大学选专业与他们产生了分歧,一赌气,干脆学也不上了,找亲生父母去了。中间仅回来过一次,是让明媚把户口本偷出来拿去登记结婚,顺便还把户口迁走了。而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真的再也不可能回来了。那时,明媚在中学学校住宿,不知道哥哥离家的原因,哥哥刚离家的那段时间,偶尔会给她打个电话,关心一下她的学习和生活,除了回来拿户口本的那次,他们再也没有见着面了,后面慢慢地,哥哥换了电话号码,就连电话也不打了。有时候她会想,有一天再见到哥哥时,她一定要向他问个清楚,从小保护她的哥哥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已经没有机会了~~
天才亮,明媚就被房间外的动静吵醒了,“干嘛呢,一大早的搞什么嘛?”昨晚送完汤回来,还要把加修的课程作业做完,差不多三点钟才睡觉,现在顶多就是六点钟,本想着早上的课要十点钟才开始,可以睡个晚觉,现在看来现实真的很残酷。
“今天什么日子?你还睡?快来,你负责把厨房里的东西用消毒水再擦一下,厨房最多细菌了,下午就要把小狼接回来了,他身体抵抗力那么弱,如果因为这些小事没做好,感染了生病了,我可担当不起。都怪你,给我招惹来的祸。”月红一边用稀释好的消毒水擦家具,一边唠叨。
“妈,我可告诉你了,明天这孩子很敏感的,你可别在他面前叫他小狼小狼的,他会很难受的。”自哥哥走后,妈妈就毫不留情地评价哥哥是白眼狼,养他十几二十年,没得过他好,说走就走,就只因为不让他学什么音乐艺术专业,那花大钱的专业。
“我说错了吗?他爸爸就是白眼狼,他不是小狼是什么?那个白眼狼,说走就走,看也不回来看我一眼,还永远不回来了,白眼狼,白眼狼~~”月红用尽力气地搓着客厅中央的茶几,说着说着就哭了。那可是她亲手养大的孩子,捡回来的时候只有那么丁点儿大,还要吃奶,从未当过妈的她用小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牛奶、喂米汤给喂活的。
记得警察来家里的那天,明媚就流了一天的泪。第一次从医院回来的晚上,她躺在床上,很努力地回忆着最后一次跟哥哥相处的情形。因为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除了拿户口本的一幕,其它一切都很日常,以致于她根本就记不清楚与哥哥最后一次共处时他具体跟她说过些什么话,他们一起做过些什么事。哥哥最常对她说的,就是:“我是你哥,谁敢欺负你,我就收拾谁!”然后就会摸摸她的头,再捏捏她的鼻子。想着想着,眼泪又掉下来了,再也没有人会跟她说这样的话了。“反正你不要再提狼呀狼的,外人听见了也不好听。还有,这消毒次数不需要那么频繁,人家医院里都没有你那么夸张。”
今天是出院的大日子,明天在护士阿姨的安排下,早早打完吊针,取掉了手上的留置针头,“从现在开始,未来20天都不用打针了,天天两只小手可以休养一下了。”护士抽出针后,用棉签头压着针口,再用医用胶布紧紧地缠一圈,防止针口出血。这一年多来,天天每天都要打很多吊针,双手,双脚,额头上,可以下针的静脉管,护士们都几乎扎遍了,特别是那双瘦弱的小手背,因为长期输液,已经青一块紫一块的,看着让人心疼。“等一下我们就把新衣服换上,不穿这病号服了。天天回到家后,不可以去人太多的地方,也不可以乱玩脏的东西,也要小心不要受伤,知道吗?还有,要经常洗手,衣服脏了要换,早晚记得要刷牙漱口,不可偷懒哟。”护士一边叮嘱,一边按压住天天的针口,看了又看,明确不出血了才放松手。
明天点点头,冲护士阿姨笑,露出了两颗才长出来没多久的所以特别白的大门牙,“我知道的,今早护士长就跟我说了,我一定会注意的,谢谢陈阿姨。”
“看看天天的新牙齿,去年来的时候还没换的,现在新门牙都长全了,这样笑起来真好看。来,阿姨这儿还有一包口罩,除了睡觉,其它时间,即使在家里,也尽量戴口罩哟。”护士把衣兜里的一包口罩放在他的小行礼背包里。这个小行礼背包是护士们凑钱买来送给他的,除了这个包,她们还凑过钱买奶粉和袜子,这些都不算什么,她们在他术前最危险的时候,集体献血凑过血小板呢。
出院手续办好了,明媚拿着住院清单和从药房里取到的药就进电梯上楼。人呀,真是病不起,一年多的各种费用,前前后后加起来,将近70万,除了医保报销、国家的扶贫立项报销、一些筹款平台筹到的款项、一些专项病基金会的资助,明媚那7万块钱,一分钱也没有剩下的了,还倒欠了医院3万多块钱,说是有政策可以和以后化疗疗程结束后一起分期付。“哥,你一定要保佑你儿子要好起来呀,千万别出什么意外的,我是已经倾家荡产的了。”她心中默默念着,真的要感谢郑医生的帮忙,这些个筹款报销什么的,都是郑医生代为办妥的。
走出电梯,明媚领了坐在电梯口等她的爸妈一同走进医生办公室,进门就看到郑医生和护士长正在谈论明天早上做体检的报告。“郑医生,我们办好了,药也拿了,天天现在可以走了吗?”
看着明媚身后跟了两人,思源问,“这两位是?”
“哦,我的爸爸妈妈,天天的爷爷奶奶。”她连忙介绍。
“那正好,两位跟护士长到这边听一下日常生活注意事项。”他伸手作出了一个“请”的姿势,智远和月红就跟护士长进了办公室的小单间里。接过明媚手上的发票和清单,随便翻看了一下,拿出其中一张盖有医院财务章的清单内容和发票,在其中一项里用笔画了一道横线,“这一项,连发票一起拿去天天户口所在社区服务中心开个证明,带上我们开的专家证明,再到社保局医保窗办理,新的大病医疗政策里可以报80%。”所有资料连同他早就准备好的专家证明一起交给她。然后打了电话,让在病房里的护士把天天带出来。
过了没两分钟,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发,穿了一身浅黄色卫衣套装的小光头走了进来,“哇,天天今天特别精神哟。”思源第一个看到明天,护士们今天上班时就拿出了这套洗过好几遍的新衣服在谈论天天是否合穿,看来女人们对于孩子的任何判断都是非常精准的,这浅黄色穿在天天身上,显得气色要好一些。
“姑姑!郑叔叔!”天天看到姑姑来接自己,连叫人的语气都显得特别兴奋。
小房间里,听到外面谈话的声音,月红按捺不住内心的迫切,也没有理会护士长说完了没有,转身就往外走去。今天一大早,天还没有亮,她就起床了。应该说是她通宵一晚上没睡着过,心里太紧张了,自从明白离家后,她就没睡过几个安稳觉,经常睡没多久就醒来,醒来就想这白眼狼儿子的各种处境,想得累了,迷迷糊糊地又睡一下,也不知道真睡着没有,天就半亮了~~后来得知明白没了,只留下一个得了白血病的孩子,她就更加不能入眠了,整晚整晚地睡不着,为此都不知道吃了多少安眠药。“明天,你就是明天吗?明天~~我的孩子~~”她来到黄色小光头跟前半跪半蹲着,张开双手扶着他的小肩膀,想要抱抱他。
从没见过面的陌生人这样跪在面前,明天有些害怕,不敢说话,也不敢退缩,眼睛有些无所适从地看着郑医生和明媚。
“天天,这是奶奶,爸爸的妈妈,快叫奶奶。”明媚可从没有见妈妈有过这样的举动,才回过神来,走到明天身边,示意他称呼奶奶。
“奶奶。”明天小声叫了月红,眼睛却看着旁边的明媚。之前听护士阿姨们轻声议论过,说爷爷奶奶可能不喜欢他,不想认他这个孙子,不然怎么会住进医院一年多了,一次都没来看望过。现在眼前这位陌生的奶奶,到底是喜欢他还是不喜欢他呢?姑姑是喜欢他的,每天晚上给他送吃的,双休日不上课还提前来教他做作业,给他讲故事。既然姑姑说叫奶奶,那就叫奶奶吧。
这眉宇间,太像了,像极了明白小时候的模样。月红好像又看到了她用小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喂牛奶和米汤养活的儿子,那个从学会走路就爱唱爱跳的调皮儿子~~明白这般大的时候,总喜欢看电视里的唱歌节目模仿别人唱歌跳舞,那时候他那么活泼可爱、聪明伶俐~~“哦,我的孩子~~”她答应了一声,就把明天拥进怀里,就好像又抱着了小时候的明白一样,那个会唱会跳的小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