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就约在两天后。
下班后,童羽换下一板一眼的衬衫和风衣。薰衣草色针织衫外搭薄款浅紫色呢大衣,牛仔裤,板鞋,托特包,散下末梢微卷的长发,颇有韩剧女主的风范。
走出公司的时候,同事看了她好几眼——工作状态的童经理,知性美、干练美。脱离工作状态的童羽,妖艳美极其夺人眼球。
也不知真假,商徴说正好在H市办事,地点便定在距离童羽单位半小时车程内的酒店。商徵,爷爷和哥哥,此外无其他人。
童羽提前半小时到达酒店包厢,商徴和他堂哥在聊天。
“爷爷在楼上休息。这是我哥哥商珏。”
商珏主动伸出手,童羽犹豫了一会,实在不好拒绝,咬紧牙同他握手。
很奇怪。
这次没有从五脏六腑开始翻江倒海的恶心和惶恐。
有一点想要抽离的感觉,伴随不那么强烈的心慌,
商珏手的触感和商徴很像,比商徴的手肉感更强,更温润。
“我这弟弟,各个方面都优秀,唯独感情不开窍。有些时候,还请童女士谅解。有什么不妥之处,我们商家道歉。另外,我以商家名誉向你担保,商徴的私生活干干净净,从没有过恋爱史,没有过暧昧对象。”
商珏比商徴和蔼可亲许多,温婉如玉翩翩公子,丝毫没有冰冷或是压迫感。
兄弟俩看着感情不错,怎么性格能天差地别。
商徴丝毫不领情,依旧冷眼相待,还讽刺上了:“多谢叔无事献殷勤。”
他总是变着花样笑商珏老气横秋,不像他哥哥,更像他叔叔,从小便是如此。
商徴做事随性,商珏总是要从大局考虑。大他四岁而已,真的就像差了一辈分。
“你还跟我稀罕上你的少年感?前阵子粉丝说你吃了防腐剂,是不是乐坏了?三十岁的男人了,该考虑成家生子,还不成熟稳重点?”
商徴凑到商珏耳边低声警告:“我没让你来当助攻。”
商珏还是笑眯眯的模样。(童羽纳闷对着这张冰山脸商珏是怎么做到时刻保持微笑的。)
他俩的对话声音小,童羽听不到。
“爷爷的交代,觉得女方不错的话,就帮帮你。”
“是不是还有通风报信?”商徴看着门口,一语道破。
商老爷的确打了这么个小算盘,交待商珏及时向他报告情况——女孩子令人满意的话,他就提前个几分钟下来,若是差强人意,他晚几分钟或者干脆不来,视情况而定。
商珏发给商老爷的信息是:只怕找不出第二个。
所以商老爷颠儿颠儿地,提前了十五分钟就下来了。迫不及待。
被商徵无情戳穿,商珏有些尴尬,挠了下鼻尖。他的鼻子不如商徵的挺拔冷峻。
“商爷爷您好。我是童羽。”童羽欠身问好。
“你好。坐吧,别站着。”
看到商爷爷后,童羽知道商徴这分不怒自威的气场来自哪里了。
包厢内气氛忽然就紧张起来,她只能依靠在场唯一称得上是熟人的商徴。
长方形的四人桌,她跟着商徴在同一侧入座,入座的时候,轻轻拉住商徴袖口。
商徴似乎知道她有话要说,主动低头凑近,耳朵靠近她嘴边。
童羽能闻到他用的洗发水清冽的气味,还有男士香水的味道。这气味,她很喜欢。其实再靠近一点,她也没意见。
“有点紧张。”她低声道。
“不怕,我在。”商徴也是对着她耳朵说的,热气轻呼在耳朵上,暖烘烘的。
下一秒,他脱开童羽的拉扯,手掌覆上她的,手指绕过她的。桌下,两只手交叠相握在一起。
这是童羽第四次和他触碰。
给她的感觉,是心安。
商爷爷问了她工作,学历,兴趣爱好,没有“查户口”般巴不得把祖宗十八代都盘问清楚,也没有像填个人履历表那样,姓名出身年月民族籍贯……
他似乎对童羽的工作业务、她怎么打发闲暇时间更加感兴趣,和童羽聊得还挺投机。
不止商珏,这是商徵都没想到的。
商爷爷从来不是个话多的人,聊天也从不刻意去迁就他人。
除去商爷爷的挚友和商奶奶,两位孙辈从没见过爷爷和这以外的人把闲聊进行得如此顺利。
“这年头,喜欢做饭的姑娘倒是少见,从小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商爷爷看童羽那是越看越喜欢,眼睛都笑得眯起来,简直就是带着亲孙女见孙女婿。
“可有最拿手的菜?”
“西湖醋鱼。”童羽脱口而出,“我喜欢吃酸的。”
商爷爷更开心了,这和他,和商徵,都是一样的口味喜好。
“西湖醋鱼……你可是自小就在H市?”
这毕竟是H市的名菜。
喜欢的人自然市喜欢得不得了,不喜欢的,那是闻到气味就皱眉。多数情况下都是本地人的心头爱,
童羽点头说是。除了大学那几年,就没长时间离开过H市。
商爷爷拍了拍一旁商珏的肩膀:“商珏00年就跟着他爸爸来H市了,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他。商徵这臭小子欠揍时,你找我,我就算没空,也会让商珏帮你解决。”
童羽心不在焉地点头说了好。
00年,这个时间对她来说过于敏感。
她跟商珏还未熟悉到无话不说,其实两人还很陌生。一些问题,实在不适合问出口。
商珏有意将空间留给今晚这三位主角,借口去洗手间。
“年轻人的事情,本不该我这个老古董插手,”商爷爷轻叹一口气,“碍于小徵职业特殊,脾气也怪,我不得不多嘴几句。”
童羽面带微笑点点头,表示理解。
爷爷强调商徵是他看着长大的,虽然职业很不“正规”,但人品作风一直是坦坦荡荡。
“商爷爷,您放心,我从来没有就为人方面质疑过商徵。他跟其他歌手不一样,光从歌词就能够看出来,他有自己的思想,而且很有深度。”说到这方面,童羽的语气带有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骄傲。
“你听小徵的曲子?”商爷爷颇为意外。
童羽这样的大家闺秀,本本分分,理应不喜欢这一类音乐。况且,刚和他就交响乐古典乐聊了不少。
“嗯。听了许多年了。一直很喜欢。”童羽如实交代。
却没人往“脂粉”那个方向去想。
童羽这样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上层精英人士气质和气场的,很难将她与追星、迷妹画上等号。
“那好,那好。小徵这孩子脾气怪,性格也冷淡。你是他第一位女性朋友,若有时候他不够照顾你,爷爷替他向你道歉,这孩子少根筋,还有洁癖,最忌讳共用餐具和混穿衣服。啧啧,比女孩子还讲究,也不知怎么有这种怪毛病。
“商徵的奶奶在家看的偶像剧,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互相喂着吃,雨天不撑伞躲一件衣服里?我们小徵怕是做不到了。”
童羽微启红唇,发现商爷爷似乎没看起来那么可怕,还挺可爱的。更多的是,是意外。
商爷爷误认为童羽和他一样,对这些怪癖不太能理解,一半是自言自语,一半是说给她听的絮絮叨叨。
童羽意外的不是这些“怪毛病”。
她意外的是,商爷爷说的两个“最忌讳”,商徵和她,都做过。
她被商徵从泳池救起——两人的第三次见面,商徵用自己的叉子喂她吃水果,喂完自己又接着用,还用手喂她吃蓝莓……
后来,她把他的外套穿回房间。之后,商徵又穿着回去了……
这不是混用、混穿,是什么?
混得如此彻底!有来有往!
自然而然地她想到了宜曦——商徵的娃娃亲。不免好奇,商爷爷现在是怎样一个态度。
仿佛是有感应一般……
“爷爷!小徵哥哥!”宜曦抢在商珏前面破门而入,兴冲冲跑进来,看到童羽,脚步一滞,脸色立马难看。
“你怎么在这里?”她像是一只进入紧急戒备状态的猫,分分钟要亮出爪子进攻。
“小曦,要礼貌,叫姐姐。”
“爷爷!就是她!上次在小徵哥哥房间!”宜曦立马告状,眼泪说来就来,眼眶一下子通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和屈辱,把那天起早买早饭的“大事件”又从头到尾不遗漏一点细节地说了一遍。
商爷爷在不在听大家不知道,边上这三人,明显就不在听,自顾自用眼神交流。
商徵不满地看着商珏:你怎么把她放进来的?
商珏一脸无辜:兄弟,拦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童羽看完这两人的默剧后冲商徵使眼色:我是不是多余了?尴尬,想溜。
商徵再次在桌下握紧她的手:不慌,有我在。不许溜。
商珏站在侧边,将两人的互动看得一清二楚。
表面上装作什么都看见,实则:不是我眼瞎??小徵主动牵女生的手??小徵总算总算开窍了!开窍得很成功,还会牵手了!不是一无所知的白痴!谈起恋爱人模狗样的!这两人绝对有戏!老弟好眼光!
“爷爷!他俩还牵手!你快教育他呀爷爷,小徵哥哥不可以这样!”宜曦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完全就是不可置信,接受不了。
牵手被发现。
童羽手臂一抖,想要抽离。
却被商徵更紧地牵住。
索性拿到桌面上来,光明正大地牵。
商爷爷眼睛一亮,喜上眉梢。三个人看得明明白白,除了完全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宜曦。
“一哭二闹三上吊”,“一”和“二”她已经呈现了教科书式模板,向商徵撒娇,向商老爷和商珏各种卖惨求助,还要搬出自家爷爷说事。
从小娇生惯养,在学校也是被同学老师捧在手心里,小姐妹成群,追她的男生也成群。可偏偏就她喜欢的那个不追她。
“宜曦啊,年轻人的事情,爷爷不懂,也不好插手。”商爷爷一直把宜曦当自家孙女疼。看她哭成这模样,不免心疼,虽然深知商徵和她是绝对不会有可能,但也不忍心说出口。
“你知道你小徵哥哥的脾气,我就算说了,也没有用。”
“爷爷,那你……”宜曦哭得气接不上来,“你不会同意这个女的嫁进来的对不对!”
“年轻人的事情,自己看着办,我年纪大了,不管这事咯。”商爷爷这么说着,心里想的却是,童羽这姑娘,越早嫁进来越好!
与童羽见面之前,他总觉得世面上的小姑娘,属宜曦最适合商徵。
反正商徵对女的就没个喜欢,那就索性功利地考虑,宜曦各方面都不错,再加上早就定下的娃娃亲。可能商徵与女性生来无缘吧,同宜曦这点娃娃亲,怕就是他这辈子唯一的缘分。
直到今天见到童羽。
让他见识到,竟有颜值学历能力气质全都如此完美优秀的姑娘。他对嫁入商家的姑娘有要求,但是童羽各方面都超出了他的要求一大截。
更让他意外和欣慰的,是商徵喜欢这姑娘。
商徵和童羽互动时所展现出来的状态,是商爷爷从没见过的。但以他犀利的目光,看得出商徵对童羽有多么喜欢。
两人眼中尽是对彼此的无条件信任。
有什么能比信任更重要。
只是宜曦和宜家人,他需要花点心思安抚了,毕竟他们可是全家都认定商徵是宜家的女婿。
只要今后嫁进来的是童羽。在宜家那边费点心思,商老爷乐意。
还有商徵长这么大第一次向爷爷提出的请求,爷爷在见到童羽的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偷拍的照片,一定连带底片全部拿回。
被宜曦这么一闹,饭局提早结束。
商徵轻声跟童羽说送她回去,还有事情要说。
商爷爷以需要休息为由让商珏陪他上楼。
商爷爷笑眯眯地跟童羽道别,让宜曦回去路上小心,便跟商珏一道离开。
“这姑娘,怎么瞧着还有些眼熟。”爷爷回去路上若有所思。
“爷爷定是见的人太多,跟谁弄混了?”商珏不以为意。
爷爷摇了摇头,没说话,在努力回忆。
他总觉得眼熟,定是在哪见过的。一时间想不起具体时间地点。年纪大了,头脑没那么灵光。
但是那眼神他不会忘。也因此确信就是童羽本人。
他对童羽记忆如此深刻,也是多年前仅见过一面,今天便能记起的原因:那就是童羽看人的眼神总带有探究的目光。若不是气场够强足够有底气的人,可能都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她对视。
他能发现宜曦就不太敢直视童羽的眼睛。
好多年前,童羽还是个小姑娘,眼神就已经如此。
所以,爷爷没有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