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人对老四的宠爱是有原因的,这么苦的一家人靠全家人共同努力,总算都活了下来,还没从苦日子中缓过气来,许家妈妈怀了老四,许家妈妈本以为再养个娃力不从心,有点不想再生养,但是她信佛不能接受打胎,所以她有意吃得少又干些重体力活,民间有个土方法就是垫脚去够高处的东西很容易流产,她天天去够挂在房檐下的饭蓝,以为孩子就会自然陨落,可是这个孩子就是牢牢长在妈妈腹中,老四原本该在牛年的年尾出生,可是他却在娘胎里过了月,足足多呆了20多天。虎年来临时,许家爸爸年三十从外地的发电厂回到家,喜滋滋地宣布涨了工资,拿出钱来让全家人开开心心吃了餐三年来最丰盛的年夜饭,大年初一晚上许家老四顺利降生,是个黑黢黢但虎头虎脑的男娃,全家人都对这个生下来8斤重的小生命惊叹不已,都说过月的男娃是个宝,尤其是许家爸爸那年40岁,有了中年得子的骄傲,所以对这个孩子格外宠爱一些,那年许家大姐和二姐分别是15岁和13岁,许家长子老三已7岁刚上小学,也是记事的年纪,于是许家爸爸在回工厂上班以前嘱咐老大老二老三看护好老四,全家人都坚定不移地认为老四是这个家的福星,大家都小心翼翼地把他当菩萨似地供了起来,不让他饿着,不让他冻着,更不让他受半点委屈,就连母乳都不舍得给他断了,4、5岁的孩子想吃母乳,随时撩起母亲的斜襟褂子把头伸进去。母亲没有文化,对孩子的所有行为习以为常,并不认为宠溺孩子有啥不妥,老四一直习惯......入睡直到长大。甚至等女儿长大他向忻妩抱怨女儿平坦的胸,觉得女儿可能没男人喜欢。
在许四毛的眼里,母亲的一生就是婚姻的全部,婚姻的意义就是女人生儿育女以及含辛茹苦忍辱负重,他父亲有着旧时代很多男人都有的通病,自私狭隘而且喜欢沾花惹草,时不时花点小钱在女邻居那里偷点腥,但在小儿子眼里似乎也是未尝不可,等他16岁刚参加工作很快就有了性经历,他更加理解了父亲。有时母亲会在小儿子面前抱怨他父亲的伤风败俗,许四毛也觉得母亲小题大做。直到许四毛婚后出轨,他也觉得这是所有男人的正常行为,所以忻妩对他出轨这件事不和他多说一个字,但是眼神流露出来的鄙视和厌恶直接就把许四毛钉在了耻辱架上,许四毛却觉得忻妩和他母亲一样就是爱小题大做。
许四毛回想起结婚初始忻妩的柔弱以及隐忍还是有些怀念的。那时候的忻妩初为人妻,完全将她母亲的做派当成反面教材,再加上结婚时她对许四毛怀有的那一点喜欢和期待,让自己放低了姿态,一副低眉谦卑贤惠淑良的样子。很多年后忻妩理解了张爱玲写给胡兰成的那句话“低到尘埃,开出花朵”的含义,因为喜欢所以谦卑。忻妩想起当年的那点喜欢不后悔但是会忍不住嘲笑自己的眼光,年轻时为了幻想中的爱情低到尘埃里的谦卑,还有飞蛾扑火般感情投入,到头来感动的只有自己,在对方眼里只是笑话,就好比张爱玲之与胡兰成,杜十娘之与李甲。
许四毛的性格扭曲来自家里家外截然不同的待遇,在家里他被全家人宠成宝物,不用承担任何辛劳和责任,可在外人面前他的胆小怕事不敢有半点承担却被人轻视,成年后的四毛生出卑微,为家贫卑微,为母亲的身份卑微,为社会地位卑微,他甚至在忻妩的家人面前卑微,但是他面对忻妩却不肯卑微。他对忻妩并无喜欢之心,所以他不需要谦卑,同时他不明白忻妩当初为啥嫁给他,在他的世界观里忻妩从他身上得不到半点好处却愿意嫁给他,只有一个理由就是忻妩被富贵公子甩了,所以赌气嫁给他,所以他习惯性沿袭他爹那样的态度,不承担婚姻里的任何责任,却要保持他在婚姻里的至尊地位。最后一手好牌被许四毛打到支离破碎,最终还是卑微到烂泥里。
结婚的时候许四毛发现忻妩在娘家不被母亲待见,忻妩的自卑给了许四毛掌控忻妩的信心,这也给了他日后轻薄忻妩的理由。许四毛和忻妩结婚后很快就在钱的问题上产生分歧。忻妩虽然从小被母亲苛待,可是对钱她却很淡漠,她喜欢钱带来的物质上的享受,可是没有钱的清淡日子她也能接受。四毛从小受穷,从记事起就看见父母为了钱争吵不休,母亲没有工作,帮人洗衣纳鞋赚点小钱,父亲在电厂有工资但喜欢自己享用,每次母亲问父亲要钱度日,父亲总振振有词地说“你有手有脚不要老是伸手讨要!”,母亲反驳“你在赚工资的时候我在给你生儿育女!”,父亲却无赖地说“是你自己要生娃的,怎么都让我出钱养?”。母亲没文化说不出啥道理,每次争吵都在母亲大骂父亲是畜生中结束。大毛二毛因为父亲不给钱停了学业,四毛为父母的争吵不休羞愧,他无论在大杂院还是学校他都因为家境的贫穷抬不起头来,也因为父亲的自私母亲的没文化没工作更加卑微。
四毛和忻妩结了婚才发现这个世界上居然有忻妩这种对钱如此轻视的人,他很早认识了忻妩的姐夫,姐夫父母早早离世家境也清寒,可姐夫从一无所有的大学生一步步走上人生巅峰。他以为这一切除了忻妩姐夫大学生的身份外,还有很大的因素是忻妩爸妈在钱财上的支持,以及与子欢的勤俭持家密不可分。后来忻妩哥哥子安结婚忻妩爸匀出一套婚房。等忻妩结婚时他以为忻妩一定会开口问家里要点什么,可惜忻妩就是傲娇地一分不要,四毛看忻妩的眼神除了好奇外更多的是恼怒,他恼怒忻妩的傻,更恼怒她身上那种对钱财无视而显露出清高的霸气,忻妩的那种傲娇让他的卑微无处躲藏,他对忻妩开始有了怨气。由于怨气使得忻妩出嫁时忻妩爸的嘱托都被完全曲解。
忻妩爸说:妩妹儿从小到大受了不少委屈,我们当父母的对她爱护也不够,可是妩妹儿单纯善良,值得你善待她。
许老四的理解是:你们给大女儿和儿子都倾其所有,对小女儿却像是打发出门,凭啥你们当父母的不善待她让我来替你们善待她?
忻妩爸还说:妩妹儿性子倔,有事好好商量,不要勉强她更不可动粗,如若不能好好待她就把她退还给我,我来扶她周全,我的女儿绝不是泼出去的水。
许老四心里冷哼一声想到:不是泼出去的水,那就是给你女儿留着后路,怪不得啥也没给小女儿,原来那些钱财是用来当成你家女儿随时回家的后路。
忻妩出嫁时二个男人的交接竟是如此南辕北辙。父亲以为不给钱财是为了给另一个一无所有的男人留足面子,可一个一无所有的男人却贪恋女人应得的钱财,他以为女人是他的钱财也应该是他的,对方父母亏欠女儿的就是亏欠他的,他在忻妩爸妈面前生出了不满也生出了卑微,他就是认为岳父母并没把他放在眼里。
四毛的确不理解忻妩这种看淡钱财的人,忻妩解释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她不是不爱钱而是不想贪图父母的钱,四毛却说她不是虚伪就是傻瓜,忻妩也不做解释。可忻妩很快发现四毛对钱的痴迷很有些偏执,比如他每晚睡觉前必须数一遍皮夹里的现金,他甚至去窥探忻妩皮夹里的现金,他为了考验忻妩对金钱的重视程度,分几次抽出忻妩皮夹里的现金,粗心的忻妩要等到他第四次抽出皮夹里的现金才发觉异常,忍不住和四毛吵了一架,忻妩的理由是如果他否认“考验”,是不是就让办公室的同事背了锅,所以忻妩坚定地评价如此“考验”属于卑劣行为,四毛原本想嘲笑一下忻妩对皮夹的麻木,结果被忻妩斥责到白了脸。
四毛结婚后力图培养忻妩勤俭持家的本事,苦口婆心教育她买东西货比三家,可忻妩一向是宁缺毋滥的个性哪里听的进那些个陈词滥调,四毛陪她一起去菜场采购,叮嘱她要学会讨价还价,可是很快发现忻妩不但不还价,总是去买摊位最贵的食材,每次出了菜场四毛就会不停地指责忻妩的“弱智”,忻妩也就从此不进菜场,再后来有了超市,忻妩就更不踏进让她眼花缭乱的菜市场。四毛于是把持家里的买菜权,刚好有理由攥着自己的工资卡,不给忻妩一分家用,美曰其名女养家男糊口,而忻妩单位有食堂,又嫌弃男人买的食材不对胃口,所以忻妩养家并糊自己的口。
既然在金钱上各用各的所以忻妩和四毛如同住进了同一宿舍几乎没有争吵。长大后的许诺评价她爹说,如果有抢劫的拿刀对着她爹问要钱还是要命,她爹一定毫不犹豫地回答要钱。忻妩哈哈大笑说精辟。可是男人在忻妩前始终摆脱不了卑微与抗争,他总在抱怨老天的不公,像忻妩这样从不把钱放眼里的却从不愁没钱花,而他对钱那么渴望的人却总是囊中羞涩,他很早就染上了赌瘾,有点钱就手痒,可他总是没钱,他甚至怨恨母亲干嘛把他生在那样贫穷的家里,让他一直生活在自卑中,他和他爹一样对周遭的亲人充满着抱怨与不满,陷入卑微难以自拔。
忻妩那双幽深干净的大眼睛看人时通透到直逼人心,让许四毛的卑微无处可遁,他从不敢直视那双眼眸,一开始他只是自卑,后来却涌出愤怒,他愤怒那双大眼睛里的居高临下,愤怒那双眼睛里的孤傲凛冽,更愤怒那双眼睛里不食人间烟火般闪烁着理想的光芒。
在四毛眼里的婚姻全部意义其实只在母亲,他以为结婚只是找个母亲那样的人来打理他的生活满足他的需求......而恰恰这一点忻妩完全不符合他的要求,若不是他家里一贫如洗既拿不出彩礼又没有房子供他娶别的女人,他是绝不会选择忻妩的。他一辈子都在怨天尤人,活得聊无生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