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4章 第一个如果
“事件的结果就像石子激起平静湖面的涟漪。石子固然是因,但任何扰动都会改变事件的结果,风的拂动,叶的阻隔,从引起到激发的过程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路程中任何微小的改变都能造成放大的影响。所以,要想改变事件的结果,从任意一个节点都可以,关键是节点的甄别。”
这是三年前莫梓筱在本上记下的思想碎片,那之前,她的生活是向前的,那一刻,她停住了,并且,回了头。
“弗罗斯特在他著名的诗歌《林中路》中写道:‘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我在那路口久久伫立,我向着一条路极目望去,直到它消失在丛林深处。但我却选了另外一条路,它荒草萋萋,十分幽寂,显得更诱人,更美丽;虽然在这条小路上,很少留下旅人的足迹。’
2012年7月3日,我站在了树林的路口。眼前有两条路,一条明亮蓬勃,一条晦暗朦胧。我久久地低头注视着指向两个方向的脚尖,努力对比着两种选择的优劣。
最终,我选择了走进手术室。
不,我不心痛,那只是一团细胞而已,无欲无感,它甚至称不上是生命。不,我不可惜,那只是万千承诺中的一个,无实无质,它不意味着婚姻。
这一天,我杀死了不成形的孩子,丢弃了即将被法律认可的伴侣。我选择了梦想,如果文学也能称之为梦想的话。
研究生的生活平静安逸,读很多书,听很多课,记很多笔记,写很多文字。聊天,辩论,矫情,抑郁。我们像是居住在高塔里的人民,自说自话,与世隔绝。
导师是深沉寡言的中年男子,略带卷曲的发尾像极了古罗马雕塑里的俊美男子,参差不齐的胡茬像极了行走在维也纳石板路上的落魄画家,我们从来都喜欢欣赏带有颓废气质的美,我们从来都推崇满肚子的不合时宜。
声音是不疾不徐的稳重,态度是不偏不倚的端庄,心之所以受到蛊惑,是因为我们总幻想着堕落,人生,若没有一次不管不顾的飞蛾扑火,那还有什么意义?
禁忌之所以成为伊甸园里的苹果,因为它美好,香艳。两性的吸引从来都是关闭理智的阀门,冲破脑门的欲直插天际,打通了人界与神界,在全知全能的上帝面前,我们虔诚忏悔。
‘我对不起你。’袅袅婷婷的烟雾像一条蛇,脱离他的手指,吐着信子,游走过来。
‘我不需要什么。’上帝的光芒照耀不到我,因为我信的是阿修罗。
‘这是意外。’
‘你说这件事,还是这份感情。’
‘都是。’
‘那就当它没发生过。’我夺过他手里的烟,猛吸了几口,在床沿上摁灭了烟头。
‘筱筱,你要理解我的苦衷。’
‘谁都期望他人的理解,谁都不会去理解谁。老师,这是你上课教我们的吧。’我起身,在他的注视下,满屋子地翻找散落一地的衣服,一件一件有条不紊地穿上。开门,走了出去。
二十几岁的姑娘遍地都是,我不过是两位数分母中的一个。四十岁的男人不少,但二十到四十岁的男人就是八分之一个世界。老师,我终究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老师,我爱你,可是爱,是一瞬间的感觉,未到和远离都不是爱。可就在这一瞬间,我看透了相守一生的可能,体味过了因此不觉得可惜。
日子平顺,匀质,我是学生,你扮演老师,困囿于身份之中,束缚即自由。
时间的长河中,我们遇见过,相守过,背离过,忘记过,我们的身边总是人声嘈杂,但我们坚守着内心的乌托邦,形而上的生活……”
我们总说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其实并不是。很多时候是别人在给你做选择,而这些人,都打着为你好的幌子,堵塞住你任何想要反叛的借口。
小的时候,有一次父母带着莫梓筱和隔壁邻居家的妹妹去乡下的外婆家玩耍,大人们在坑坑洼洼的堂屋里打麻将,莫梓筱在“不要走远”的嘱咐下带着妹妹上后山的竹林里探宝。
林子里什么声音都有,鸟啼宛转,知了叫声嘈杂,还有泥土里爬虫的声音,小孩子天生就对大自然好奇,两姐们趴在地上抓虫子,以至于连母亲招呼吃饭的声音都没听见。
这可急坏了全家人,倒不是怕莫梓筱丢了,关键是妹妹丢了他们负不起这个责任。小孩最爱去的池塘找了,田里,地里都找了,最后是舅舅灵光一闪爬到后山上,这才把两个浑身是泥的宝贝给揪了下来。
母亲二话不说,扯着莫梓筱的衣领,朝院子里一摁,莫梓筱还没搞清状况就跪倒在地上。
“叫你不要乱跑,你知不知道你要是丢了,妹妹要是丢了,怎么办?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不懂事呢?”
“我没有走远。”
“你还敢犟嘴!跪着吧!”
母亲走进堂屋,牵着妹妹的手,上井里打水给妹妹仔细地擦着脸。
那可是流火的七月,板结的泥土。汗水流到嘴里是苦的,莫梓筱咬着牙不说话。急速的新陈代谢让她突然明白一个道理,在父母面前,对错不重要,听不听话懂不懂事才重要。
“筱筱,你怎么了?”苏廷生关切地小声问道。
莫梓筱想起刺肤的阳光,坚硬的泥土,苦涩的汗水,调整出一个完美幅度的微笑。“我没事,就是感觉不太真实。”
“是啊,我也觉得,似乎昨天才认识你,今天就要约定终生了呢。”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开什么玩笑呢?这难道不是咱俩都期待的一天吗?”
“是啊,好期待啊。”
如果那一天,我没有听话地跪下,而是站了起来;如果那一天,我没有懂事地坐着,而是站了起来。我的今天,是不是就不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