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5章 第二个如果
高学历,过硬的专业知识,端正的相貌姿态,苏廷生在毕业前的校招就敲定了一家不错的新能源公司,前途一片光明。
于是奉子成婚成了水到渠成的事情。
毕业礼,结婚礼,双喜临门。
婚礼很盛大,亲朋很拥挤,音乐很优美,仪式很到位,所有的一切,似乎只能用完美来形容。
苏廷生说穿着洁白婚纱的莫梓筱宛若天仙,顾菡说站在星光花海中的莫梓筱美得不可方物,爸爸妈妈说终于给女儿找了个好归宿,公公婆婆说能娶到这样的儿媳是天大的幸运。
所有的话语、场景在莫梓筱的眼里,仿佛罩上了一层薄薄的膜,她微笑着,配合着,内心却一片空白。
能记住的,是一个小女孩。
张牙舞爪地抓着酒桌上的零食水果,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脸上泛起的,是真正的快乐。
“筱筱,你就不要去找工作啦,在家安心养胎好啦,廷生挣得多,不差那几个钱。”
全家一致通过。
住进双方父母早已配置好的四居室里,过上了众人艳羡的“好吃懒做”的生活。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因为长时间地与自己相处,莫梓筱萌生了要写点什么的冲动。
看着书单里的书,做着营养均衡的饭食,日子就这么平顺流淌。
怀孕,分娩,一切都很顺利。
为了照顾媳妇月子,公公苏长民和婆婆李春梅住进了儿子家。一个做饭,一个带娃。
饭菜勉强合口,一家人也算融洽,除了婆婆太唠叨之外,其他的细枝末节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休息了五个月,莫梓筱在饭桌上提出了要出去找工作的想法。
“筱筱,你就不要去找工作了啦,我家廷生挣那么多,足够养活你们娘俩啦。尤其是你这个研究生的脑子,要好好利用啦,都教给桐桐啦,不能浪费啦,现在补习班那么贵,你出去赚那几个钱,都顶不上我家廷生一周的差补啦,不如辅导桐桐实在,什么最重要?当然是下一代的教育最重要的啦。”
“妈,我只通过了笔试,还没去面……”
“哎呀,我知道啦,考上了就是研究生啦,你已经证明你的能耐了啦。放着家里现成的老师不要,上外面花冤枉钱,划不来啦。现在都流行早教,你赶紧,趁桐桐现在小,把你学过的都教给他啦,有句话叫做赢在起跑线上啦,我苏家的孙子以后可是要给我长脸的啦。”
苏廷生一言不发,莫梓筱识时务地闭了嘴。
当天晚上,在苏以桐和公公婆婆都睡着了之后,莫梓筱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房,苏廷生见状,摘下了耳机。
“我出去工作的事情,你怎么想?”
“再缓缓吧,你这身体不是还没完全恢复吗?桐桐也没断奶,等他断奶再说吧。”
在这之后的第二天,莫梓筱在本子上写了之前的那些文字。
半年之后,奶是断了,可儿子对母亲的爱没断,于是留家的理由变成:“缓缓吧,桐桐现在都得你抱着睡,明年再说吧。”
一年后变成:“现在都提倡母亲亲自教育,桐桐他爷爷奶奶能教出什么好来,你教吧,书上说母亲带出来的孩子最聪明。”
又过了一年,“桐桐都快上幼儿园了,你多陪陪他吧。”
莫梓筱仿佛看到了希望,苏以桐上幼儿园的那一天,就是她的人生重启的时刻。
但生活总是要给我们开个天大的玩笑。
“筱筱啊,你看啦,桐桐也上幼儿园啦,你也没什么事啦,正好可以生二胎啦,差三岁最好啦,我家廷生挣那么多,再养一个也很轻松啦。啊,二十七岁,黄金怀孕年龄啦,听妈妈的啦,准备准备啦。”
无限的期待仿佛自楼顶摔下,粉身碎骨。
又生?闹笑呢?
莫梓筱嗤之以鼻地笑出了声。
“筱筱你笑什么啦,妈妈不是开玩笑的啦,都怪你爸没出息啦,交不起罚款啦,要不然廷生弟弟妹妹都有啦,哪像现在孤零零一个人啦。”
“陈芝麻烂谷子,还翻它出来干什么?”
“怎么啦,自己没出息,还不让人家说啦,我就说啦,那时候你爸啊……”
“妈,吃肉。”
“廷生啊,妈妈不能吃啦,再吃跳不了肚皮舞啦,你多吃点啦,看把你累的,都瘦啦。”
莫梓筱自顾自地夹菜扒饭,他们一家三口的争执她从来不参与,自己乖乖做个听众就好了,可这唯一的听众,也只是副躯壳而已。
“2011年10月5日,我坐在鸣沙山的沙脊上看着缓缓下落的太阳,沙凹里的那泓月牙泉,遥远似海市蜃楼。
‘我和室友说国庆要来敦煌的时候,他们都觉得我疯了。’
‘只有傻子才来这么干燥还有沙尘暴的地方好吧。’
‘那你怎么也来,我本以为……’
‘我会拒绝?别误会了,我和男朋友吵架了,出来散散心,哪都可以。’
‘但你最后还是选择了我。’
‘这话有歧义。’
‘还记得我们高三晚自习逃课去江边吗?江风吹得你脸都红了,手都成冰坨了,你还不肯回去。’
‘幼稚。’
‘那时候我们整天聊文学,聊哲学,聊人生,把书里看不懂的语句背下来现学现卖,屁点经历都没有,自以为是地大放厥词。真是可笑。’
‘更可笑的是,一本正经地辩论,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必须反驳你的说法,不然就输了。’
‘哈哈哈哈,真傻。’
‘是啊,真傻。’
‘真怀念啊。看没用的书,说没用的话,想没用的事。’
‘大学不更自由吗?’
‘是啊,太自由了,都在弥补寒窗苦读欠下的自由,谁还听一个疯子大谈什么罗素,什么存在主义啊?’
‘孤独?’
‘拜伦只需要雪莱就够了,席勒只需要歌德就够了,其余的都是多余。’
‘你想说什么?’
‘不如我们重新开始。’
话语,在风沙之中消失。心境,在天地之间清明。我看到曼妙盘旋的飞天,看到拍板吹笙的乐人,看到漫山遍野的莲花,看到祥云缭绕的华盖,看到低眉结印的佛陀,看到穿越千年的石窟。
时光穿梭在阴暗与光亮的间隙,我看不清所有可能。
10月7日,我回到学校。每次出去回来总有一种两世为人的感觉,另一座城市的气息,另一个陌生的自己,都需要重新适应,但有些事,忌缓。
‘回家吃什么好吃的了啊?发信息你也不回。’谎言不是欺骗,是避开麻烦的手段。
‘分手吧。’
‘啊?’
‘我们,分手吧。’
‘你怎么了?又耍什么孩子脾气啊?是我放假没有给你打电话吗?你不是说小别胜新婚吗?我知道我木头,不浪漫,我都会改啊,你是在开玩笑吧?筱筱,你在开玩笑吧?’
‘苏廷生,我是认真的。从现在开始,你我再没有任何关系。’
‘为什么?’
‘爱上的时候,有千万种理由,但不爱了,根本不需要理由。’
走出食堂,我试图把这一年做个总结,结果发现回忆零零碎碎乏善可陈,果然爱情除了最初的悸动,剩下的只有平淡反复。
一对对淹没在爱欲之中的情侣擦身而过,他们知道爱情的保质期吗?他们的保质期又会一致吗?从我这个斩断羁绊的人口中说出来,难免有嘲讽之嫌。
残月如勾,我突然想起那天在映衬着夕阳的大漠上给他的回答。
‘不如我们忘记过去。’
一个人,或者两个人,其实区别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