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妈是自杀的。”顾楠易轻轻吐出这句话,没什么语气,仿佛没有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一般。
乔薇不知道,他有没有可以压抑自己的情绪。
自杀,这两个字,充满了冲击性,连同她的心都忍不住一颤。
她无法想象,顾楠易在那个时候,是一种什么心情。
“可能,那个时候……”顾楠易缓缓说,“她觉得,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所以,他也不留恋你吗?
脑海中,乔薇浮现了这个问题,可是,她没有问出来。她有点知道,站在墓碑前,他为什么露出那样的神色。
带着思念和深深的爱意,难过,又带着责怪。
也许,这种抛下一切的方式,很难让在乎的人接受,他是不是会想,为什么不为了自己流下来。
大概,没有一个孩子可以接受一个母亲用这种方式抛下自己。
乔薇心里一抽,隐隐心疼,握着他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像是看懂了她的想法一般,顾楠易揉了揉她的指尖,温和说,“已经过去很久了,也没什么。”
“其实,她以前过得很幸福的……”
应该,算是很幸福吧,顾楠易不太确定,但却缓缓地想。
那些,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思绪回到了小时候,秦文忆和顾长文还很恩爱的时候。那时候顾长文还没有那么忙,应酬也不多,偶尔有事,可无论多晚,只要能回家,总是想尽办法回家来。
有时候仅仅只是在家待个一小时,整个人也是乐呵的。
眼睛是传达内心的镜子,顾楠易犹记得,顾长文看秦文忆的眼里,仿佛看着一束光一般,尤其是秦文忆写字时,弹琴时,他总是在一旁呆呆地看,笑得很温柔。
还会把儿时的自己抱在怀里,一边握着他的小手,一边说:“长大要像妈妈一样,什么都会。”
什么都会吗?小小的顾楠易其实觉得母亲并非这样。
她有很多不会,比如做饭。
但无论秦文忆在厨房里研究什么稀奇古怪的菜,顾长文总是不打击,小孩子不会说谎,总是皱着眉头,把菜推到一旁,但顾长文却不,总是笑呵呵地吃光。
有时候秦文忆也很愧疚,犹犹豫豫地,皱着眉头问,“是不是不好吃啊?不然倒掉吧。”
顾长文却摇摇头,一边扯着盘子不让拿走,一边含着笑意说,“哪会?我们家阿忆的手艺又长进了。”
有时候,顾长文在外面应酬,饭桌上尝到菜,觉得秦文忆会喜欢,总是特意走得时候带回来一份。
无论多晚,只要顾长文说要带菜回来,秦文忆总是守在餐桌上,亮着一盏小灯,静静地等,知道门口响起他的脚步声。
有时候,顾楠易也陪她等,等到睡着了,秦文忆就把他抱到卧室,自己一个人等,记得有一次醒来,还是十几岁的顾楠易揉了揉眼睛,小手拉着门,透过缝隙,就看到顾长文亲自把菜未到秦文忆嘴里。
还问,“好吃吗?”
秦文忆点点头,她端庄地坐着,小口小口吃着,眼睛里仿佛只能倒映出顾长文的样子。
那时候,顾长文是真心实意爱着秦文忆吧……
即便后来,顾楠易在夜里憎恨起顾长文时,也没法否认,秦文忆人生最甜蜜的回忆,大都来自顾长文。
“你是不是有点难过?”乔薇见顾楠易久久没有再开口,有些犹豫,心里很担心。
他是以什么心情,来诉说这些呢?
这些事,即便她一个外人,代入自己,都觉得心里无法平静,何况是身处在故事里的他呢?
“如果……”乔薇想说,如果是的话,可以不说的,她不是一定要知道的。要是埋在心里,不再提起,会让他觉得好受,她愿意这些往事永远不要揪着他的心,让他疼。
似乎是,知道乔薇要说什么,顾楠易开口打断。
“没有的。”顾楠易把自己的头放再乔薇的头上,语调和缓,像水流声一般,浅浅的开口,“我只是,很久没有认真想起过了”
“她和我……”这个称呼,顿了下,顾楠易调整了一下,“她和我爸是自由恋爱,那时候我外公很不满意这个女婿,因为那时候,我爸还是个没什么的穷小子,而我妈是书香门第,从小衣食无忧,又是家里的独生女。可是最后我外公拗不过我妈,最后也同意了。”
“嗯。”乔薇低低地回应了一声,“女孩子面对爱情是很勇敢的。”
这句话说得顾楠易一愣。
是的,很勇敢。
为了爱一个人,甚至搭上了自己的一辈子。
这种勇敢,让顾楠易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憎恨着顾长文。
“可是,她自己也没想到,最后没得到一个好的结局。”顾楠易的声音,似乎从远处飘来一样,带着一种游离,“我大学的时候,我爸就不怎么爱回家了,他总是很忙,我也很少在家,我妈就一个人在家。”
顾楠易忍不住,脑海浮现那个常常一个人坐在二楼阳台窗边的瘦弱身影。
总是穿着一身淡雅的衣服,坐在窗边,长长很久,什么也不干。只要顾长文不回家,她总是坐在那个地方,因为哪里,可以看到顾长文的车,要是回来,她会第一个知道。
可是,秦文忆似乎也有自己的骄傲,她骨子里,有自己的性子,她期待着顾长文回家,却又不愿意做一个委屈求全,流着泪挽留男人回家的女人。
偶尔顾长文回来,她的态度也是淡淡的。
顾楠易还记得,只要顾长文回来过,第二天,母亲的眼睛,总是布满血丝,红肿着,是哭过的痕迹。
其实,顾楠易知道,比起顾长文不回家来说,更让她不能接受的是,自己变成一个需要用哀求留住丈夫的弃妇。
“她是一个很骄傲的人,唯一一次低头,是求我外公答应她的婚事。”顾楠易顿了顿,声音带了点沙哑,“那几年,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骄傲。”
“再后来,那个女人就出现了。”
乔薇想去看顾楠易的神色,可是却被他固定在怀里,无法回头,于是只好从声音里。努力分辨他的情绪。
所以,回忆这些事,最后还是让他难过了吗?
所以,那个女人,是那天墓地里遇到的吧?她看起来很年轻,那么是她拆散了这个家庭吗?
她想起那天,那个女人似乎慌张地想要道歉的样子。
“她的出现,彻底击碎了我妈的最后一点骄傲,我大四那一年,她……”
顾楠易犹豫着,却始终没办法,再次说出自杀的那个词语。
仿佛喉咙被堵住,心里只是一阵翻涌。
他想起,最后的画面里,他冲到家里,只看见母亲穿着她最喜欢的那件水蓝色的旗袍安静地躺在床上,那件衣服,他记得那是顾长送给她的订婚礼物。
每一年的婚礼纪念日,她总是要穿的,平时总是小心翼翼地保存。
衣服还很新,可穿它的人,却不再鲜活。
顾楠易永远忘不了,秦文忆脸色苍白地躺着,神情安详,仿佛终于解脱一般,平静的闭着眼睛,再没了呼吸,任凭他喊,她也永远不能回应。
仿佛,她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写了最后一封绝笔信。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决绝中,秦文忆又带着不舍,所以忍不住地,穿上那件象征着过往爱意的衣衫。
那些画面,太过于清晰,让顾楠易觉得,仿佛不是在几年前,而是在昨天。就连感受,似乎也能瞬间把自己带回到当时的境遇。
手指,一下子冰冷起来。
却又被另一只温热的小手握着,指尖的温度,似乎一点点的小火苗,一点一滴驱散他心里的冰冷,又把他拉回现实。
“都过去了”乔薇忍不住,回过身,抱住顾楠易,只一遍一遍安慰他,“都过了,没事了……”
被乔薇抱住的时候,顾楠易有些怔忡,这语气太像哄一个小孩,连带姿势仿佛也是在安慰一个没有糖吃的小孩。
然而,事实上,他已经31岁了,不是三岁。
一个31岁还会被哄的老男人?
好像,还不赖。
毕竟,好久好久,他都是一个人默默消化,因为长大之后,他明白了一件事,别人的烦恼已经够多了,自己的烦恼不足以成为麻烦别人的理由。
这么多年,他其实没有交心的朋友,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以为是一种独立,其实也算一种封闭。
现在,他愿意走出来,去把一切分担给另一个人。
然后,他此刻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他被一个瘦小的身躯给抱住。
他,被哄了。
眼睛一弯,笑意蔓延,他拍拍乔薇的肩膀,闷闷地笑出声。
“你是在哄三岁小孩吗?”
勾住顾楠易脖子的手一滞,身体也一僵。乔薇后知后觉地想:是挺像哄小孩的。
抬手,一个不太重的拍打,落在顾楠易肩膀上,乔薇从顾楠易怀里起身,撇了一下嘴角,语气有点不友好:“我确定,是你诱导我的。”
是的,可不是吗?
这个男人再这里,一脸平静地讲这些想起来,就心疼他到无以复加的故事。
现在,还得了便宜卖乖!太不可爱了。
“我是说”顾楠易一顿,脸凑近乔薇,与她的目光平行相对,眼里认真,语气温柔,“当个被你哄的三岁小孩,还挺好。”
还挺好?被你哄?
乔薇的耳朵有些不好意思地发烫起来,好吧,这人,嘴还挺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