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米长的餐桌上摆放着犹带着露水的鲜花,洁白的方巾整整齐齐的叠放在餐盘里。
虽然桌子上已经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式,仆人们还摩肩接踵的一道又一道上着菜。
眼尖的留意着哪道菜,大家筷子动的少,就手疾眼快的撤掉,再换上一道热腾腾的新菜式。整个过程无声无息。
霍雨随意动了两筷子,就收了手,旁边的仆人连忙送上漱口水。
用热毛巾敷了敷手,又擦了些润手霜,瞧着双手重新变得细腻有光泽,她才慢悠悠的看向主桌的人。
“我说二妹,艳艳怎么又不吃早饭啊,别是昨晚又在夜店浪荡到深更半夜才回来吧。小姑娘家家,天天在那地方鬼混,传出去对何家影响多不好啊。”
王胜男夹菜的筷子一顿,复又声色如常地夹起一只水晶包,不冷不热地回道:“我也没办法,最近那王家的公子总是约艳艳出去玩。年轻人嘛,爱刺激,随他们去了。我老了,也管不了,就等着抱外孙呢。”
“王家公子,你说的是房地产巨头那个王家?”
“是他家的独苗苗。”
“还没结婚呢,这样会不会不太合规矩啊。”
“这都新时代了,年轻人的事,我们老一辈也管不了那么多。”
“呵呵,二妹说的对。”
霍雨干笑着,狠狠拧了一把身边正在喝粥的何莲胳膊。
“妈,喝粥。”
何莲仿佛没感觉到饭桌上的刀光剑影,殷勤地端了一碗绿豆汤递给母亲。
看着眼前乖顺的女儿,霍雨就感到深深的挫败感。
都是何家的女儿,怎么差距这么大呢,何艳那个小蹄子浪荡成那样,都能勾搭到王家的独子,赚大发了。
莲莲到30了还是单身。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二太太。”
“出什么事了?”
一个仆人凑到王胜男耳边私语了几句,只见她表情越来越凝重。
“大姐、三妹,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呦,这是怎么了?”
霍雨看着急匆匆离开的身影,给吴妈使了个眼色。吴妈连忙装作无意的跟上去。
“妈妈,他们去哪儿玩啊,我也要一起去。”
小男孩喝了一勺仆人喂的粥,扑闪着大眼睛,奶声奶气地问道。
“灿灿乖,赶紧吃饭,一会儿还要去上幼儿园。”
林琼温柔的刮了一下儿子的小脸蛋,剥了一个鸡蛋放在儿子碗里,侧眼扫了一眼角落里安安静静吃饭的小女孩。
小女孩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对她回了一个甜甜的笑,手腕上红绳系着的银铃叮当作响。
——
“滚开,别碰我!爸爸救我!”
女人躺在床上撕心裂肺的喊叫,双手胡乱的挥动着,疯疯癫癫。
“这是怎么了啊,怎么又犯魇症了?”
王胜男心疼又焦急的给女儿擦着汗,一口银牙咬的紧紧的。
“你们是怎么照顾小姐的,连小姐犯病了都不知道。”
“二太太,冤枉啊,二小姐每天半夜三更回来,第二天中午才起床,我们以为这次和平时一样。”
女仆们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
二太太是何家掌家的人,出了名的严苛。
从前有个大厨做菜不小心多放了一勺盐就被辞退了,被厨师界嘲笑。
这次要是逃不过这劫,她们就要被家政市场封杀了。
想到这儿,女仆们颤抖得更厉害了。
“爸爸,我好疼,救救我!救救我,爸爸!”
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喊着,胡乱蹬着身上的被子。
王胜男心疼的替女儿掖了掖被角,刚想大发雷霆,看到来人,一瞬间换上了悲伤脆弱的表情。
“周医生,你来了。我这苦命的女儿啊。”
似乎悲痛过度,她不得不靠在左侧的女仆肩膀上才站稳身子。
“阿姨不要担心。这里有我在。”
戴着金丝镶边眼镜的男人扶了扶镜框,和煦的笑了笑,众人顿时如沐春风。
“是周医生,周医生来了。”
跪在地上的女仆们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偷偷抬头,眼神跟随着眼前的男人。
是周医生啊,多少千金小姐最中意的联姻对象啊,多少灰姑娘梦中的白马王子啊。
出身豪门,书香世家,成绩优良,不靠家族,自己闯出了一片天地,成为了史上最年轻的医学协会会长。
要是攀附上了他,一辈子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麻烦帮我按住小姐,我要给她注射一些镇静剂。”
周俊低头认真地用手调制着试剂的份量,额前的碎发跌落在眼前,遮住了镜框,目光谨慎而专注,看上去严肃又温柔。
站立在床边的女仆害羞的走上前去,还没按住何艳,就被她大力甩开开,“砰”的一声跌在地上。
“你还好吗?”
一只莹白的手伸过来,手指纤长有力,温柔的嗓音仿佛有某种魔力,让她鬼迷心窍的想要牵上去,直到触碰到夫人凌厉的眼神,才颤抖着自己爬起来。
“不,不,我没事。”
感受到背后严厉的注视,她颤抖着,使出吃奶的劲儿按住了挣扎着的女人。
周俊面无表情的将手指般粗的针管扎进何艳的胳膊。
周医生好像对谁都这么温和有礼,从来没有看不起任何身份卑贱的人。
一时之间,空气中弥漫着粉红泡泡。
王胜男狠狠地甩了一个眼刀,众人顿时慌张的低下头去,不敢再奢想。
这群小贱蹄子,我女儿还病着呢,就想在我眼皮底下勾引人,赶明儿,我把她们全换了。
心里发狠着,神情却越发悲痛,王胜男用手帕擦了擦眼泪,小心翼翼的问道:“周医生,艳艳这是怎么了?”
打了一针后,何艳果然安静下来,静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平缓,像一个睡美人。
周俊仔细翻了翻她的眼皮,又掰开嘴,看了看她的舌头,接着用听诊器听了听心跳,才如释重负的取下白手套。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旧疾复发了。”
“可是艳艳上次发病是十几年前,这次怎么突然就复发了?”
周俊沉默了一会儿,认真查看了一下床前的水杯和餐盘,才又淡淡答道:“是吃了或喝了些容易引起旧疾复发的东西,比如阿密曲替林。”
“李管家!”
“在,夫人。”
等候在门口的李管家连忙凑上前去,弯腰等待吩咐。
“去给我查,所有经手过二小姐食物的人都给我一个不落的查清楚,我倒要看看是谁想要毒害我女儿。”
王胜男气得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她早就猜到有人看她不顺眼了。
她掌管何家后院大权这么多年,其他几房怎么可能不羡慕嫉妒。
平时搞些小动作也就算了,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看见。
这次居然敢直接打主意到她女儿身上来了,天杀的,让我抓住了凶手,我让她生不如死。
“周医生,艳艳什么时候能醒呢?”
看着病床上的女儿,王胜男又忍不住低声啜泣。
“阿姨不必担心,她明天就能醒过来。”
周俊收起了器材,仔细整理了一下自己刚才被扯乱的袖扣,撕下一页纸,认认真真的写下医嘱。
“我给艳艳开了几服药,照医嘱服用。一天三次,每次一粒,不可间断。”
“多亏有你在,等有空了,我一定带着艳艳亲自去登门拜访家父家母。”
王胜男满脸感激,心里暗暗埋怨。
那王家的公子有什么好,也不知道艳艳是着了什么魔,青梅竹马这么优秀的周俊不要,偏偏看上了一个浪荡公子。
“阿姨不必客气,这是我作为医生该做的。”
“以前的事,还希望你不要计较,艳艳当时就是太小了,不懂事,才说出那样的话,其实心里还是亲近你的。阿姨在这里就替她给你赔罪了。”
王胜男尴尬的赔礼道歉。
“没关系的,阿姨,我早就忘了。”
周俊一丝不苟的检查了一下医药箱,又将所有器具都细细擦了一遍,扣上箱子,准备离开。
“阿姨希望你以后能多来何家玩。”
周俊抬眼看了看床上熟睡的女人,笑道“只要阿姨不嫌我叨扰就好。”。
“真是作孽哦!”
王胜男再一次感叹自己女儿身在福中不知福。
“李管家,替我送送周医生。”
“好的,夫人。”
“周医生,请。”
周俊随着李管家出门,路过花园的时候却突然顿住。
那个坐在秋千上的背影怎么这么熟悉,瘦削的肩膀,棉白长裙,编织的两条黑亮辫子柔顺地垂到腰间,右手上红绳系着的银铃随着秋千的晃动叮当作响。
会是她吗?
“李管家,就送到这儿吧。二太太的心意我心领了。她们那边应该也挺缺人手的,你快回去吧。”
周俊体贴的说道。
“这……”
李管家有些犹豫。
“没关系的,快走吧。我对这里的路很熟悉。”
看着管家走远,周俊两步并一步的穿过花团锦簇,快速靠近秋千,越到近处,却减慢了速度,只屏着呼吸。
有人先一步越过他,按住了秋千的锁链。
“三小姐,这个秋千可是老爷亲自为二小姐做的,是二小姐最爱的东西,坐坏了你可赔不起。”
秋千上的女孩抬起头来,眼神冰凉。
女仆被吓得退后了几步,又壮着胆子前进,“二太太最宠爱二小姐了,要是秋千坏了,你可承担不起二太太的怒火。”
周俊站在秋千后的树丛里,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女孩乌亮的发尾。
女孩动了,只见她慢慢从秋千上下来,慢步离开。
不是猫儿。
周俊掩去了眼神中的失落。
如果是猫儿,一定会讥诮着,上前撕烂这个女人的嘴。
她向来是个不肯吃半点亏的性子。
看着被荆棘勾破的衬衫,周俊不禁哂笑。
自己这是鬼迷心窍了吗?
“周医生。”
周俊回头,一个女仆红着脸看着他,正是刚才训斥人的那个女仆。
“您这是迷路了吗?”
“刚才看见一只野猫,一时走了神。”
“野猫?何家不养猫啊。”
女仆疑惑的向四周看了看。
“兴许是从外面跑进来的吧。”
周俊勾了勾嘴角,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能麻烦你带路吗?我好像迷路了。”
“好……好的。”
女仆紧张的在前面带路,两人渐渐远去。
花坛边的古树上突然跳下一个身影,正是离开的何姜。
“小少爷,你也在啊。事情开始变得有趣起来了。”
她轻轻摇着手腕上的铃铛。
红绳串着的五个不同颜色的铃铛叮当作响,像一曲交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