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乔默穿着普通的白衬衫和牛仔裤松松垮垮地背着个包走出房间。
高马尾一扎,她一张不施粉黛的脸上,无大悲大喜,唇微微抿着。
坐在酒店大堂闲聊的三个少年的视线停留在她路过的身影上,颇有些蠢蠢欲动的意思,一个对一个使着眼色……
乔默在酒店门口被拦住。
她眼风扫过:“有事?”
面前三个少年你看我我看了一眼。乔默已经从他们身边走过,在停下的出租车前打开车门弯腰坐进去……
“喂。小姐姐……”
乔默“啪”关上了门,车子直奔鼓楼。
三个少年面面相觑。
攥着锁骨处的竹子吊坠,乔默看着窗外飞快倒退的车流,佛学中说“持戒”,可是世人不曾持戒却没少吃苦半分,有时还自找罪受,怕苦比别人吃少了似的。
所以世人都以为持戒是苦,或许是错的。
贪嗔痴愚才最苦。
车子停在鼓楼前,这个时候已有游玩的人,不过天不好,人不多。
乔默站岗一样朝鼓楼门前一站。
她总在这儿,逛了一圈又出来的人看见她还没走,三三两两地好奇张望过来,又因为陡然下起的雨加快步伐逃离。
这里终于没人了……
眨了眨眼睛,雨水砸在乔默脸上流落,淋湿她一身。
这让她想起掉进大海的那个晚上。
“如果不能用我要的活法活下去,那我宁愿不要活。我绝不会屈服于命运,我绝不会苟延残喘,谁也不能打败我,哪怕是你乔默!”
眼前仿佛看见了多年前那个认清心意的女孩儿被她哥掐着脖子摔进海里,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窒息,感受着从未感受过的死亡的恐惧……
“你妄想我会卑微得依旧当着你这该死的哥哥吗?妄想我会欣然同意地把你交到你的玩具的手上……”
“你让他留在你身边,不就是把他当个玩具吗。因为这样所以我没多加干涉你和他的交往。告诉我,你不可能和一个玩具过一辈子,说。”
女孩儿的长发被海水打得乱糟糟地贴在脸旁,她微眯起的眼睛挤出海水,看清面前容颜狰狞的哥哥:“一开始他是朋友,后来他是爱人,他不是玩具,从来都不是。”
接着,她被他嘲笑。
“难道你没有利用他故意气过我?”
“我……有。”
“难道你没用过你如今看他的眼神看过我,你的亲哥哥,嗯?”咬牙切齿。
“我,有。”
他拍拍她的脸:“你从没说过,但是你的眼神,早就告诉我,你对我存了什么心,要不然我带女人回家,怎么总会被你撞上,啊?”
那个女孩儿满眼泪水。
他说:“你真恶心。”
电闪雷鸣,惊得鼓楼前的身影颤抖了一下。
轿车里的男人坐了很久看着这一幕,终究是忍不住,拿着伞跑了过去。
“乔默,不要用这么傻的办法,行不行?再等一等,我们一定会见到他的。”
阎落为乔默撑着伞,一脸“她是不是神经病”的怀疑,又带了点怜香惜玉的心:“回去,行吗?如果季先生知道……”
“不要告诉他。”
这道哽咽的声音里居然有哀求之意。
阎落怔怔看着这个他印象里的冰美人:“你,你哭了啊?”
乔默对他笑了笑:“快走吧,我不希望我狼狈的时候被人看着。这里我一个人就够了。”
面对她哥哥,也必须只能是她一个人。
阎落无可奈何地磨了磨牙:“那伞……”
“拿走。”果断拒绝,仿佛她最爱淋雨那样,“我不需要它。”
阎落左右看了看消化情绪,最后留下一句话:“我真不理解你。”转身走了。
乔默怔怔地仰着头。
“如果季末然知道你那么恶心,他会用什么眼神看你?”
“如果季末然知道你把他带给我看,只是为了气我,如果他知道他在被你利用,他那种没受过挫折的公子哥,大概会一辈子忘不掉你了,要不要我去告诉他?你不是要和他一生一世,那你起码该告诉他你究竟是个什么人。如果你连这个勇气都没有,那哥只能说,他也不过如此。你并不信任他。那么妹妹你还是乖乖回来,留在我身边好了……我带你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没人会知道我们是兄妹,我们会结婚,会有你最喜欢的小孩儿,忘掉他,回来吧,好吗?”
在人生一个关键的节点上,遇到了季末然。他让她恍然大悟,原来她对哥哥的感情,只是妹妹对哥哥的崇拜,她见到他哥哥抱着别的女人从来不会难以忍受,可是见到季末然被别的女孩儿纠缠,她会冲上去护犊子一样拉住季末然气愤地宣示主权。
她只是太缺少安全感了,害怕哥哥的生命里出现了别的女孩儿,就没人再记得她。
可是,对季末然,是她怕失去他。
她曾经多少次感恩,幸好遇到的人是季末然,否则要这样错误地对着哥哥多久呢……
她已有感觉,哥哥那么聪明,肯定已经知道了什么,哪怕她一个字也没说。
哥哥很不高兴吧?否则最近也不会破天荒地总把女人带回家。
她怎么能有这样的心思……简直侮辱了他们的兄妹之情!
她望着季末然,心里在感恩,又满足又感恩,还好她没误入歧途。
“季末然,遇见你,有点晚,但还好并不迟。”
她以为坦诚相待,开诚布公,她哥哥会原谅她的误入歧途的,会真心祝福她和季末然,却没想到反对那样激烈,仿佛一个丈夫终于抓到了出轨的妻子一样……
他让她收回那些话,但是那怎么可能呢。
他的真相、他们的争吵、她的手被拽住,他把她带到了海边,让她把给出去的爱情收回来,否则就只能一世不宁了。
他说:“我后悔了,我不该去纠结无聊的血缘关系,你回来吧,算哥求你了,咱们像以前一样,不,不像以前,咱们结婚……”
那个晚上,乔默恨不得死在海里。
为什么一切是这样的?
所有的梦都破碎了。
乔默真的觉得,死了干净,死了就干净了。
所以她没妥协,因此她被他带着去死,本来就是两个人相依为命,既然多出来的一个人他无法忍受,她又无法放弃,那么,非结束不可了,以他的方式。
“最后再问你一遍,回不回来?你不回来,哥一个人没法活啊。你知道什么是相依为命的对吗?”
“知道。哥,我陪你死。”
“你不愧是我妹妹……相依为命的前提是相依,从这个标准看,你没辜负我,但是季末然……呵我真期待他明天看到我们时的表情,一定很痛苦吧,一定很生不如死吧。”
哥,其实我不想死。
可是我不能看着你去死……
女孩儿忽然反手用力拉住了男人的手,男人回过头,见到女孩儿慌张地说:“哥我要你活着,活着,我也要活着,哥,我们一起活着不好吗……”
男人咧嘴笑起来:“好,当然好啊,如果今晚不是你闹腾说那些不该说的话,我们现在怎么会在这儿。”
女孩儿眼里燃起希望:“那我们回去吧!”
男人神色温柔:“好,那你想通了是吗,和哥哥永远在一起,忘了季末然,嗯?”
女孩儿僵住,脆弱像易碎的娃娃,禁不住他残忍。
男人露出遗憾的样子,再一次问她:“默默,你知道什么是相依为命的是吗?”
相依为命,缺了一个都不行。
活着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对于两个被抛弃的孩子来说。
他们互相取暖,要多努力才能够占据一个容身之处,要多不要命才能得到一个立足之地,在这个强弱分明机会需要靠抢的大城市里。
没有她,他还靠什么活下去?
那个没吃过苦的大少爷能懂她吗?
那个出身优越顺风顺水一路有人捧着的大少爷凭什么还要抢走他生命里唯一的火把……
既然如此,就别过了吧。他能与她一起终,亦能留给那意气风发的少爷一世阴影,不亏。
雨越下越大,不见收敛。
乔默倒在了大雨里。
这个消息由林珑带给乔待定的时候,乔待定弹着琴,弹出流利而不间断的节奏。林珑看着他隐忍的模样,叹了口气。
乔默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
她按了铃,护士来了,只见这姑娘惨着张脸可怜巴巴的,但一说话,声音却冷清得要命:“谢谢你们,我要出院了。”
“你至少等退烧了拿了药再走。”
“有那么重要么?”这姑娘却笑起来,觉得陌生人的关心很新鲜一样,看着她多说了两句话,“我哥都不在乎我死活,怎么你那么在意?哦我误会了,这只是你的工作……我自作多情了啊。”
护士很无语,看着姑娘离开的身影觉得:“脑子有毛病吧……”
乔默独自一人一步步离开医院,她在走回酒店的路上突然莫名而来的软弱,红了眼眶就哭了。
偏偏她是最不能哭的体质。
季末然不知道哪儿想的偏方又或许只是没有耐心,她一哭,他便吻上来。但她真的就被治好了。
医生说过,她这个一哭就停不下来的体质,这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她父母在她太小的时候,给她那些糟糕极了的经历,害了她成这个样子……
乔默靠着路边的墙哭着蹲下,觉得自己今天可能要完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