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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2)

岁月安静好 施羽恩 5929 2024-07-06 16:25

  01

  从酒吧回到家,赵泽成的心情平复了许多。

  回想起来,从顾梦瑶第一天踏入奥莱的写字楼,到如今的这两千个日子,他从未停止了解她。

  第一眼见他就觉得,她是特别的。

  五年前的一个清晨,他像往常一样提前到公司,习惯性地坐在楼下咖啡厅,一边喝咖啡一边浏览手机财经资讯。

  正值早高峰时间,咖啡厅里停留的人并不多。他看累了,微微一抬眼,就看见隔壁桌坐着一位长发披肩的女孩,女孩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份求职简历,最上方赫然写着她的名字:顾梦瑶。

  当时出于好奇,他特意看了一眼。

  和大多数求职者一样,她的表情紧张,嘴里念念有词。从模糊的声音里,他隐约听出她刚从国外毕业回国,没有正式工作经验,几份实习经历基本上都和金融相关。

  因为他也是学金融出身,对她不由自主得多了几分关注。

  他注意到她的手里拿了一沓厚厚的文件资料,定睛细看,原来是她的设计作品。

  每一份都用别针细致地别在一起,封面用不同颜色的便签纸区分,工整地写着作品的名称。

  随着她手指的翻动,他粗粗地扫了一眼,设计的美感和专业度,完全不逊色于设计专业的科班人士。

  特别是其中的摄影作品,每张都在户外精心拍摄,又经过专业的后期制作,其立意和美感都堪称一流。

  他不禁对她刮目相看。以这样的用心程度和专业水平,哪个公司能不录用?

  随后的一段时间,他忙得晕头转向,就在快要把她忘记的时候,人事忽然把几份面试简历放到他面前,让他挑选。

  从中看到她的简历,他心头一喜,仿佛伯乐发现了千里马,立马请人事通知她来面试。

  当她从容地走进会议室,他仅仅问了一个问题:“说一下你对广告行业的理解。”

  她思考一瞬,简洁条理地给出了答案。从她清澈的眼神中,他看到了一份单纯的对广告的热爱。

  单单是这份热爱,让他毫不犹豫地选定了她。

  在广告圈从业多年,他看尽了这个圈子的浮华。其实,并不是圈子本身的错,而是一帮价值观和动机不纯的人聚在一起,让这个圈子变得功利和世俗。

  有人进入这个圈子,是看中了广告圈表面的光鲜靓丽。尤其处在美妆和高端奢侈品领域,时常能和各类明星艺人打交道,广告人不知不觉就沾染了世俗和物质的气息。身边女同事总以穿什么牌子的衣服,背什么牌子的包包作为攀比的对象。就连那些本来对时尚无感的男同事,也不约而同地开始比较谁戴的腰带更值钱,更有甚者,为了让自己显得更有艺术气息,开始打扮的不伦不类……

  有人进入这个圈子,图的是表面的光环。广告公司有成熟的工作机制,能够进入全球排名靠前的公关公司,不论他们真实的工作做得怎么样,至少是他们成功进入甲方的敲门砖、垫脚石。在广告下滑的形势下,很多人从事这个行业,只图获得一份漂亮的简历,至于谈及所谓的广告理想,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件很奢侈的事。

  所以,赵泽成见惯了行业各种跳槽。也许干个两三年,就跳到甲方,摇身一变成为了客户。

  顾梦瑶这样的,实在太少了。

   02

  初入奥莱时,虽然顾梦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员工,可赵泽成却处处留意着她参与的项目,小到一份创意设计,大到一份完整的创意方案,每一份都做的可圈可点,夺人眼球。

  创意是个需要不断烧脑的工作,需要广博的知识面、发散性的思维与精准的行业判断。而想要做到极致,就必须付出超出想象的努力。

  他常常看到她很晚还在公司加班。

  有好几次,他忍不住走过去问她:“怎么还不下班?”

  她不是回答项目没做完,就是说等会儿再走。

  有一次,他实在看不下去,下楼替她买了份晚餐,放在她桌子上。

  在工作氛围相对宽松自由的广告公司,这其实没什么。上下级之间并没有泾渭分明的距离,撇除工作关系,也可以成为朋友。

  然而她却像只胆小的兔子,受宠若惊连连道谢,仿佛他这样的“大领导”为她这个“小员工”亲手买餐食,实属特殊的恩惠。

  是她把这份工作看的太重要了。

  思及此处,他开始时不时给她“开小灶”。她是何等聪慧好学的人,只经略略点拨,就进步飞快,很快在同事中间崭露头角,当年即评为年度优秀员工。

  凭着一次次的出彩表现,他顺理成章地提拔她做创意策划专家,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工作级别的拉近,也让他有机会了解她的生活。

  作为公司的一名外地员工,想在上海生存下来并不容易,首要是住房问题。

  顾梦瑶最初租住的房子离公司不近,每天加班到深夜,还要独自打车回家,让赵泽成很不放心。

  那时,他没少故意加班,给她当“专职司机”送她回家。路上经常把工作说完,顺便夹带一些零碎的生活话题,然后一点点拼成对她的了解。

  后来听说她房租到期,周末满上海的找房子,他恨不得立刻把自家的客房租给她,考虑到她不会接受,最后折中把一位相熟朋友的房子高价租来,低价转租给她。

  生活上的点滴关心,让他越来越不满足于简单的同事关系,他开始期待更多。

  有一年他出差去南京,工作之余硬是挤出半天时间去了趟她曾经读过的中学。透过围墙栅栏,看那一排排红色的教学楼,想象着当年她上学的模样——大概和现在没太大的不同。

  安静温和的面貌、勇敢执着的性格,不是学习最出色的那个,但一定是最用功的;在学校里不算表现积极,却也不怯场;心里有目标,脚下有方向。

  或许那个叫Jonas的,就是在那个时期影响了她。

  其实他不只一次在她办公桌上的书籍扉页,看到Jonas这个名字。

  她的每一本管理学及文学书籍的扉页上都有Jonas的赠语,都是俊逸洒脱的英文,全是鼓励和祝福的话。

  他很难定义这个人与她的关系,是亲人、朋友还是情人?但不可否认,这个人的存在让他嫉妒,也让他下定决心,向她显明心意。

  去年夏天,她生日那天,他提前定好私人餐厅,本想下班后给她一份惊喜,却看到她中午兴冲冲跑下楼。他从楼上落地窗前往下眺望,只见她和一个陌生男人边说话边并肩走远,直至完全消失。

  一顿饭的功夫,她就回来了,手里还拎了一个礼袋,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他从没见她如此放松过——在公司,她的状态始终是紧绷着的,应接不暇的工作,让他们之间除了项目本身,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

  那个人,对她来说是不一样的。

  晚上临下班,她给他发了一段信息,“Jerry,晚上我有点私事,先不加班了,有事随时call我。”

  他甚至连邀请她共进晚餐都没机会说出口。

  那段时间,他很抑郁。闲暇时间,他走遍城市的各个角落,直到一次,他无意中走进小时候姥姥家的弄堂,在那家古典的洋房餐厅里,鬼使神差地弹了首《梦中的婚礼》。

  指尖上的音乐静静流淌,不知是曲子太悲伤,还是心情太低落,眼泪竟不自觉地打湿身上的衬衫。

  音乐治愈了他。

  既然他的心已经交了出去,那就静候命运的安排;既然人生最美的风景,不是激情万丈、繁花似锦,而是平淡的幸福,静谧的美好,那么为了这份美好,他愿意付出自己最好的时光。

  也许有一天,顾梦瑶会离开他的团队,甚至离开奥莱这家公司;也许失去工作的纽带,他们将沦为不相干的陌生人。可这些都无法阻挡他对她的爱。

  他一直不求回报地守护她,给她足够的施展空间,放她在更广阔的天空翱翔。

  当吴莉莉主动提出想调她去媒介部,他居然发现做出决定并没想象的那么艰难。只有脱离他的羽翼,她才能如凤凰涅磐,获得脱胎换骨般的成长。

  他思虑再三,在人事调任申请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也许,这个突如其来的调任会让顾梦瑶暂时感到困惑不解,甚至会有短期的挣扎不适应——毕竟她是那么热爱创意,可一旦过了这个阶段,她将进入更广阔的世界。

  从部门职级上看,他和她的工作交集将大大减少,但这并不影响他以跨部门方式,对媒介部工作予以支持。

  在他的点拨下,她不负所望地做出一份专业的媒介策略报告,并迅速调整工作方向,必定会获得吴莉莉一片赞赏。

  理智与感性,热情与冷静,克制与释放……他始终感觉自己的内心在激烈较量。当冰凉的唇触上她的,他的心被点燃,理智被抛之脑后。

  然而那一道回避的眼神,却逼着他的心退回原位。

  03

  在城市的另一头,顾梦瑶送母亲进入车站,随后转身随密集的人流钻进地铁站,搭乘地铁往家的方向走。

  回想母亲刚才车上的一席话,其实只说对了一半。

  十二年前的那个暑假,她升入初三。虽然她所在的初中属于市重点,只要平时成绩稳定,中考成绩达学校分数线,就可以直升高中部,可是她的学习压力依然很大。

  那阵子她每天早上七点去学校补课,晚上十点钟才回家;父亲因为单位有任务,长时间在外地,母亲正带高三,工作十分忙碌。而她进入青春期,身体发育加上繁重学业造成的情绪起伏,导致成绩忽上忽下。

  母亲担心她的状态会影响直升,就请朋友的儿子来家里帮她补习功课。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乔宸光。当时的他和大多数优秀男生相似,留着中规中矩的板寸,穿着学校统一发放的校服。

  听母亲说,乔宸光仅比她大两岁,因为竞赛成绩出众,提前被上海复旦大学录取。作为家长和老师心目中标准的好学生,她以为乔宸光一定很严肃,讲课很乏味。

  然而他只是看了一眼她的习题,就合上书,把那些堆积如山的练习册统统丢到一边,展开笔记本,在上面画了一张庞大的、密密麻麻的公式图。

  “要想提高数学成绩,首先要熟练掌握初中数学所有的知识点,搞明白对应要出的考题。我看你题是做了不少,可是为什么同样一个考点,这道题做对了,那道题就做错了呢?如果你只是机械重复的做题,不搞清楚中考到底要考啥,那你做再多的题也是白搭。”

  “而且你做题的时候在想什么?难道还在想中午那顿饭吃了什么吗?为什么同一道题,这本书上的做对了,那本书上却做错了?”

  她定睛细看,脸不禁一红。果然如他所言,两道一模一样的题,居然得出来的答案截然不同。

  乔宸光见她不说话,故作无奈地叹口气,开始在纸上列举考试常出的考题,列完了,推到她面前,“喏,自己看,出题有套路。”

  说完,就往椅背上一靠,抬头望向窗外,开始数星星了。

  她仔细去看他列的考题,果然都是考试常考的,如果按着他归纳的点去复习,不能说难题都会做,至少能保证基础题不会错。

  她不禁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剩下的时间,她按照他列出来的考题,一一整理对应的解法,快完成时,她突然好奇地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既然学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考清华考复旦?”

  她不知道是不是这个问题问得太犀利,他猛地哧了一声。

  “清华就一定比复旦好吗?”他突然反问。

  她被问的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就我看,考哪所大学不重要,重要的是考那所大学的人。”他讳莫如深地说。

  她细细品味,换言之,像他这么厉害的人,考哪所大学由他说的算,并且他去哪所大学,哪所大学就是最好的。

  这番话令她瞠目结舌。

  后来的一个月,乔宸光每天都固定时间过来,刚开始只是辅导数学,后来发现她的物理、化学基础都不扎实,就一并帮她梳理知识点,到最后,连她的强项语文、英语也顺手一块辅导了。

  他的学习方法着实有效,把他的那套知识体系掌握透之后,她的成绩实现质的飞跃,年级排名从几十名蹿到了前十名。

  随着暑假结束,补课也告一段落。

  再次遇到他,是在父亲的葬礼。在她的记忆中那是一场特别隆重的葬礼,所有的市领导出席,电视台全程录制采访,搞得声势浩大。

  在悲哀的音乐声中,她站在礼堂大厅的一侧,看着周围悲伤惦念的人群,已经痛到麻木,一切仿佛都是不真实的。

  母亲瘫倒在地上,泣不成声,许多人围住她,手忙脚乱地扶她起来。

  就在那时,突然有个人影晃到她面前,冷冷地问:“你没事吧?”

  她木木地抬头,只见乔宸光蹙着眉,懒懒地站在她面前,正用一种试探的眼神打量她。

  上大学后的乔宸光,已然和高中不一样了。身高蹿了一大截,头发也留长,刘海遮住浓眉,有点像动漫里的流川枫。

  他见她呆呆的不说话,张了张嘴,默了半晌才生硬地冒出一句节哀,然后人就消失不见了。

  葬礼结束回到家,家里乱哄哄的,亲戚朋友满满地坐了一屋子,各个神情悲伤。在人群里她又看见了乔宸光。

  他径自坐到她旁边,手机一直在手心里转来转去,过了很久才说:“你爸爸是个大英雄。”

  “……”

  “有的人虽然活着,可是毫无意义,有的人虽然死了,可是价值永存。”

  当时她并不明白他何出此言,因为这些话不像是为了安慰她而说的,而是真实的有感而发。

  那次葬礼之后,她和他再无交集,直到那年中考前,她忽然收到了一份快递,打开来,居然是他寄来的一本全英文名著《简爱》,扉页上写了一段英文祝福“To My Dear Mandy,best wish for everlasting elegance and beaty.Yours Jonas. 2009.5”

  那洋洋洒洒的字迹,她能辨认出来;她的英文名字,她只告诉过一个人。她顺着快递上留的电话,她拨了过去,乔宸光懒懒的声音从彼端传来。

  “喂——”

  她自报家门以后,乔宸光直截了当地问:“收到书了?”

  “嗯。”

  “预祝你中考顺利。”

  他的问候极其简单,不带任何感情。她却不知道怎么了,鼻子突然一酸。就像寒冷冬季里遇到的一抹阳光,她心里长期积压着的情绪,在那一刻完全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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