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多福村(3)
不多时,一行四人到达村东头所谓的神树。
裴南季还是第一次仔细瞅这神树,好几个小时前她倒是来摆过五帝钱,可惜到时太困了,她根本没注意。
这颗树,看上去一副欣欣向荣之貌,枝繁叶茂,枝干粗壮,郁郁葱葱。
怎么说呢?就是有一种很强烈的违和感。
一颗树,在冬天这样阴冷的环境下,还能如此“生机勃勃”,实在是太过古怪。
裴南季表示不解,她有心再去细探,王小建见她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嫌弃地推了她一下,“乡巴佬,没见过世面。这辈子,能见神树一面,你也不亏。”
周围稀稀落落的村民各自站在对应的位置上,好像是一个几何图形。
“大使者,所有信徒已全部到来,请问仪式何时开始?”一名白发苍苍的佝偻老者问道。
王小建看了一眼日头,“不急,待到日头出现在神树顶端直射的时候,最佳。”
裴南季四处环顾一圈,发现这里好像没有女子。
她又仔细看了一遍,果真没有。
她凑到谢晏身边,小声道,“阿晏,这里都是男人,竟然没有一个女子?”
也不知道王小建耳朵是装了雷达还是在她身上安了定位,她刚说一句话,他那幽暗的目光就投了过来。
“话这么多,等会第一个祭你!”
谢晏挡在她身前,“话都不让说了?”
王小建的拳头捏得嘎吱响,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着这么多信徒的面不给他这个大使者面子?
简直是可恶至极!
他冷笑道,“既然你们感情这么深,那黄泉路上就一起吧!下辈子见到我,记得绕路。”
裴南季趁谢晏跟他说话的功夫,已经感应到了阴灵树的内部。
腐烂,阴腥,不堪一击。
“你还说我们呢?你才话多,墨迹什么呢,赶紧祭祀!”裴南季小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他身后这一群都是失了心智之人,没什么好看的。
待到神树瓦解,一切暴露于阳光之下,一切都会慢慢回到正轨。
可惜,命运之轮不可逆,再不能回到故事原点。
阳光一点一点的移到神树上方,射下来的光线垂直于地面。
王小建从衣领里掏出他那个宝贝黑哨,吹了三声,一长二短。
“时间到,第九百七十二次祭祀,开始。”
话落,耳边响起杂乱的声音。
她有点看不清楚,身边有人影在乱晃,看不真切,只能捕捉到一抹残影。
好家伙,还像模像样,先破碎掉人的五感。
脑子开始抽疼,有呻吟声,求救声,谩骂声,嬉闹声……
生活百态,好像都有。
裴南季勉强坐下,开始打坐。
“七……七……七大爷,这伙人到……底用了什么歪门邪术?”
七彩绳也是面色一紧,它想不到这群人这么不要命,怪不得这颗阴灵树能充盈地吸收阴气长达十年。
它甩出一张符咒,“清心咒。”
裴南季脑门一热,人瞬间清醒不少。
只见自己身边只围了三个人,又唱又跳,熟悉又诡异。
而那个王小建则坐在阴灵树下,右手有一道贯穿整个掌心的血口。
鲜血流个不停,他却闭着眼睛一脸享受。
裴南季感觉世界突然玄幻了,她怕不是穿进什么小说世界了?
她正看着他,王小建却突然睁开眼睛,“把一号祭品带过来。”
裴南季飞快闭上眼,装作不清醒的样子。
围着她转圈的三个人停了下来,一人架起她的一只胳膊,另一个人则抬着她的腿。
莫名的像抬了一头猪。
“大使者,一号祭品已到。”
王小建点了点头,“放血。”
裴南季立马睁开了眼睛,只见一个方脸的中年男人,一只手死捏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拿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刀。
裴南季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这家伙还动真刀的啊?这刀看着就格外锋利,不看着就手疼。
若说她的时手是一块含铁制品,那个方脸男人的手就像是一块高强度吸铁石。
她怎么都摆脱不掉,求爷爷告姥姥都没用。
这个时候,她是真的有些害怕了,有了想退缩的念头。
可是随处一瞥,不远处,谢晏的眼睛紧紧闭着,额头上有汗滴不断冒出,嘴巴张张合合,十分痛苦、无助。
陈远比他要更严重一些,他已经开始出现自残现象,他手里有一根尖锐的铁棍,他毫无章法地挥舞着铁棍,嘴里喊叫喊着“别过来,别过来!”可是旁人一分没伤到,都伤到自己身上了。
裴南季好像突然明白了一些东西,神女爱世人,她有很在乎不想让他们出事的人,可那些枉死的婴孩呢?
他们没有,他们从出生之起,便注定了悲苦的命运。
所以,谁来爱他们呢?这些失了心智根本不配为人父母的恶魔吗?
不,他们不配。
人总要为自己犯过的错误,去赎罪,去忏悔,去自责。
她看见从树上不断地冒出点点星光,那是世间最纯白的光。
等意识回归,她才注意到自己手上的一条长长血痕。
她真的要气死了,这个面无表情的家伙割起人来还真狠。
怎么不是自己的手割起来就不疼了?
她体内有一股很蛮劲的力气,一跃而起,直接给那个方脸大叔来了一个过肩摔。
王小建的手心开始有黑气冒出,他不断的呼救,可惜就是说不出话来。
裴南季才没心情管他,还是先把阿晏和陈远救出来再说。
犹如神力护身,三下五除二,她就把那边几个喽啰给解决了。
地上好像躺了一地的僵尸,只有眼珠子会动,身体动不了。
谢晏和陈远身边没有人围着,两人直接往后倒去。
只能扶一个,裴南季选择了最舍不得的那个,实在是陈远身上有伤,她去扶又要沾染一声血腥味,虽然自己身上本来的血腥味也不轻。
但是还是不要难上加难了,她真的不喜欢这个味道,有一种无能为力的窒息感。
但是,她发现好像这里的某些东西也不喜欢这味道,那就好办了
裴南季把谢晏扶好,给他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着,这才走向阴灵树。
黑气不断地从树上拥出,经过王小建的身体,一小部分从他右手冒出来,绝大部分都留在了他的身体里。
阴灵树刚才在这里就是通过王小建这个媒介来吸自己身上的血。
可是,好像吸到什么毒药一样,整颗树身开始脱落,就像是大厦已倾,先从树皮,再到枝干,再到树叶,最后到主干。
裴南季问了一下七彩绳,“这是怎么回事?”
七大爷傲娇道,“一颗区区几百年的阴灵树,竟也敢吸取神女之血?大逆不道,必遭天谴。”
裴南季似懂非懂,只总结出一个道理,“我的血很珍贵。”
随后恍然大悟,猛拍了一下自己脑门,“废话,谁的血不珍贵?没有血,怎么活?”
王小建也喃喃道,“没有血,怎么活?”
裴南季可不敢他说的怎么活,反正不管是阴灵树还是他,都不会好活了。
她一掌劈开王小建和阴灵树之间的维系,阴灵树就像失了水的植物一样,很快开始枯败,褪色。
如同由青葱岁月直接快进了将死之年。
阴灵树很快成为一堆冒着腐气的废料,头顶上的阳光好像突然不那么清冷了。
她由衷一笑,愿阳光普照每一寸土地。
有风吹来,她背对着阴灵树的方向打坐,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之下。
“名不贪婪,利不贪婪。先悟妙心,行无修之修,证无证之证。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念而从善,一念而从恶,一念而成佛,一念而成魔。一切皆在一念之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求天道赐予这些遭此苦难的众人一个圆满。”
裴南季默念了一遍,然后咳了三个响头。
这次,她再闭上眼睛,所看见的全是美好。
父慈子孝,阖家团圆,互帮互助,共赴美好。
她抬头望着天,伸出手来,阳光从手缝漏出,“小天使们,大朋友们,回家了。”
一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切又好像都发生过了。
整个村子很是寂静,直到一个气短的声音传来---
“建哥,你们……祭祀……怎么……不……叫我?”
他艰难地滑动木制轮椅,裤腿上有干涸的血印,头上冒了大汗,说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
裴南季一扭头就看见这个胖哥,就还真会破坏氛围。
她喊了好几遍谢晏,人都没醒。
无奈之下,她只好先抢了胖哥的轮椅。
刘大胖姗姗来迟,一来就发现了不对劲儿,这里咋躺着这么多人呢?
情况有些不妙。
他转动轮椅的方向,准备转身离开。
裴南季直接上前拦住了他,“想走?没门!”
活像一个女流氓。
刘大胖块头是大,但是架不住他如今行动不便。
“没……没有……的事。我……是……怕挡着……二丽……妹……的阳光,天还怪冷的。”他笑的脸上的肉都一坨一坨,更丑了。
裴南季摇了摇头,“天还冷?没有比人心更冷的了。助纣为虐,也是对犯错之人另一种变本加厉的鼓励。”
刘大胖心慌,有种不详的预感。
他艰难地抬起他那胖乎乎的肉手,挡在眼睛上,透过手指头的缝隙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多福村怕是要变天了。
他说不清楚自己心里的想法。从前,村子里一片详和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不受待见,父母瞧不上他,小伙伴们嫌弃他,学校的老师也笑话他。
整个世界对他没有一丝善意。
可是有人改变了他,那个建哥带回来的西洋大师。
可是代价却很大,他最后还是答应了。
事到如今,他还是不后悔。
眼神突然坚定了许多,说话也不结巴了。
“你想问什么?”他盯着她。
裴南季反瞪回去,“我想问什么你不知道吗?”
刘大胖不甘示弱,“我怎么知道你想问什么?”
“你不知道我想问什么怎么转头就走?”她近一步逼迫道。
刘大胖准备破罐子破摔,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要杀要剐,随便。”
裴南季直接给他来了一个爆打,这胖子的思想是还停留在古代吧?
没有一点守法精神,看来除了改过自新,普法教育也迫在眉睫。
“那你想得可太美了,犯了大错的人,是要去赎罪的,否则将无法转世为人。即使走了大运得到转世的机会,也只能转世为六畜,生不由己,任人宰割。”
刘大胖好像终于知道怕了,肥胖的身子开始抖动,看起来就像是一大块肥肉在案板上起舞。
“那……那二丽,你能不能帮帮我?我不想当猪牛羊,我下辈子还想当人行不行?”
裴南季摇了摇头,刘大胖心一沉。
“你不帮我我怎么帮你?”
刘大胖纠结了,大师说过任何时候都不能告诉旁人关于他的事情。
可现在不是任何时候,现在是关乎他来世能不能换一副好牌的问题。
反正这辈子他已经知足了,下辈子希望也能知足。
“二……二丽,我真不知道,就是有一个大师给了我一张符咒,让我贴身带着,说是能保我心想事成。”
“拿出来。”
刘大胖艰难的从领口掏出一个褪了色的符咒,裴南季立马退后了几步。
这咒是用死婴之血配合丹砂所画,上面还残留着丝丝怨念。
“把它埋到土里,虔诚叩首。”
刘大胖还有些舍不得,“这是我的幸运符,能不能不埋?”
裴南季快要气笑了,“你是不是每每感觉睡不好觉,肩膀疼?那是因为有一个鬼魂趴在你肩膀上,因为这个符咒是用他的血画成的。”
她只是吓唬吓唬他,没想到他还真信了,从轮椅上摔到地上,还不忘用手刨坑,把符咒丢了下去。
“对不起对不起,冒犯了,求您老人家早点走吧,以后我定一日三柱香孝敬您。”
许是他的话起了作用,裴南季感受到那张符咒化为了灰烬。
七彩绳提醒她,“时间到了。”
她跑到谢晏身边,把他带到地上那些图案的中间处,一个不规则七边形的框里。
她和他背对背盘腿坐着,有风吹来,扬起她额前的几丝碎发。
她闭着眼睛感受这里的万物生灵,经此一难,生命力势微。
摊开的手掌上的血珠就像是有生命力一样,一滴一滴连成串,围绕着多福村的上方飞转。
“以吾之血,净化亡灵;以吾之灵,渡己及身。离苦得乐,万事心安。始作俑者,阴险之人,遭此反噬,痛不欲生。凡此种孽,尽数加身。镇妖除怪,护万民生。急急如律令,破!”
话音刚落,天上乌云压顶,看不见天日。
数枚铜钱飞至半空中与黑气对抗。
许久之后,黑暗散去,尽是清明。
裴南季体力不支,倒了下去,谢晏的身子没了支撑,跟着她一块儿倒在地上。
远在万里之外的一座岛上,一个头顶黑帽,一嘴白胡子的男人睁开了眼睛,呕出一滩血水,他满眼不可思议,“怎么会?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