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番外
清朝嘉庆年间,也就是距今二百余年前,扬州捺山境界。此时正值午后,捺山山间,黑豆儿弯腰抱起这一早晨砍下的一捆竹子,熟练的背在了身后,嘴里哼着小曲儿,快步往家赶去。他虽然只有十五岁,个子却已是窜得六尺有余,再加上他那黑黑的肤色,打远一看还以为是个成年汉子。
黑豆儿一想到娘今天早上说过要煮他最爱喝的荠菜豆腐汤,便忍不住口水直流,脚上也不由快了起来,好像晚一刻那汤就会不翼而飞了一样。忽然间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朝前一倾,身后高高的竹子重心失衡,‘啪’的一声便迎面栽了个大马趴。
黑豆儿‘哎呦,哎呦’的叫了两声,翻身爬起,用手抹了抹嘴巴,又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见到满是猩红,他到并没有太在意,只是用舌头舔了舔牙齿,确定所有的牙还都安然健在,不由咧嘴一笑,却因此牵动了嘴上的伤口,痛的他不由又是皱眉一哼。他伸出胳膊腿到处看了一下,见也没伤着什么别的地方,这才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走到刚才自己摔跤的草丛旁,从地上捡了根树杈,在地上划了划,想看看到底刚才是被什么绊倒的。
忽然间树杈触到了个软软的东西,接着就听到了一身嘶哑的呻吟。黑豆儿赶紧蹲下身,扒开草丛一看,只见一人趴在地上,浑身血迹。这一下可把黑豆儿吓的不轻,他抖着手推了推那人,却不见动静,又用力将他翻过身来,才发现是个二十几岁的青年男子,满脸青肿。黑豆儿看他的衣衫做工考究,却无任何随身物件,猜想这是遇到了山里的劫匪,伸着手指放在那人的鼻尖,还有一口气,黑豆儿低头想了想,便解开了身后的竹子,有些笨拙的将那人背于身后,朝着家里跑去。
黑豆儿的家就在捺山脚下的清水村,村子很小,只有二十几户人家,大多数村民都是以务农或是打猎为生。黑豆的爹娘在这村子里住了一辈子,自是老老实实的淳朴乡下人,见黑豆儿从外面带回了一个重伤之人,赶紧腾出自己的床铺给他躺下,忙前忙后的安置妥当,又叫黑豆儿从镇上请来个大夫,处理了伤口,天天虽是粗茶淡饭,却也把那人照顾的甚好,没几天的工夫便恢复了大半。
那人姓古,在黑豆儿家养伤的一段日子里渐渐与他们熟络了起来,便让黑豆儿叫他一声古大哥。此人知书达理,通古博今,还教着黑豆儿认了不少字。伤好离去之时黑豆儿自是有些恋恋不舍,他也向黑豆儿许下诺言,说日后定会再回来看他。
此事过后,黑豆儿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对古大哥也渐渐遗忘。直到十年后的一天,黑豆儿再次见到了他,而这次的会面改写了黑豆儿的一生。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黑豆儿和家人吃完早饭,正要去镇子里采买些东西,一出院门就和一人迎面差点撞了个正着,抬头一看,觉得面熟,还没来得细想,便听那人笑着打了声招呼道,“黑豆儿!”
黑豆儿这才认出眼前之人,正是那曾经被他救过的古大哥。他惊喜交集,一把抱住他叫道,“古大哥!真的是你!这么多年了你到哪里去了?”
古大哥拍了拍黑豆儿的肩膀,感叹道,“十年没见,你都比我高了,呵呵。。。”
二人搀扶着进了屋,黑豆儿给他介绍了自己的媳妇和孩子,又讲起爹娘外出探访亲友,十天半个月一时回不来,正好可以把他们的屋子腾出来给他借住,接着说道,“古大哥,这次你来可要多住几天,咱们好好续续旧。”
古大哥没有推辞,点头称好,便这样在黑豆儿家住了下来。白天他随着黑豆儿一起,要么下地干干农活,要么上山打打猎,晚上便和黑豆儿一起喝喝小酒,天南地北的瞎侃一通,日子过得甚是惬意,不知不觉中已是十多日有余。
这天晚上,等黑豆儿的媳妇孩子都睡下了,二人又在灯下小酌两杯,古大哥忽然问道,“黑豆儿,我在你家住了这么许久,你咋都没问问我为何而来,有要待到什么时候才走呢?”
黑豆儿挠了挠头,憨憨的回答道,“你是我古大哥,我自是把你当家人看待,即是家人,那你何时想来便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又为何要问原因呢?“
古大哥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又问,“以我这几日观察,你一个农户,并不富裕,你媳妇处处节衣缩食,却拿出最好的东西日日招待于我,这样下去,不出一个月便要吃穷了你全家,这样你也不介意?“
黑豆儿咧嘴一笑,想都没想就答道,“当然不!钱财饭食都是身外之物,米没有了可以喝汤,钱没有了可以再赚,大哥你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才来看我,我又怎会介意这些?“
古大哥听了,仰头送下一杯烧酒,叹道,“十年前,你我素不相识,你将我救回家,好生照顾,我伤好离开你也没有索要任何报酬,十年未见,你竟依然如此,我未曾施予你们一丝一毫的好处,你却始终待我如亲人一般。这世间至真至善至纯之理,也莫过如此了吧?“
黑豆儿显然没有太听懂他的话,只是又给他满上一钟酒,说道,“大哥,其实我看你这几日一直眉间紧锁,想是有什么为难之事,如果你信得过我这个兄弟,就跟我讲讲,但凡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会尽力而为的。“
古大哥低头思虑良久,再抬起头来时已是满脸恳切,他对着黑豆儿说,“你对我已有救命之恩,按理说我这个做大哥的报恩还来不及,本不该再有求与你。但为了此事我已是奔走数年,如今你也许是唯一的希望了。只要你肯出手相帮,解了这诅咒,我定会重重答谢。“
黑豆儿听他提到诅咒一说,又见他神色凝重,知道事态严重,不免绷直了身子,正色答道,“大哥,你放心吧,到底是要我做什么,你尽管直说。“
古大哥听了再不迟疑,从怀中掏出一个油布包裹放在桌上,打开一看,里面有个罗盘似的东西,一块石头,和一本册子。那石头晶莹剔透,圆润光滑,表面洁白如雪,一下子就吸引了黑豆儿的注意力。他有些想要伸手去摸,却又不敢,犹犹豫豫正拿不定主意,便见古大哥把那石头放入他手中,又听他说道,“此石名唤血鸽子,和这定门针一起,是百年前我古家老辈在山中修道时得高人所綬,自那以后,一直在古家被当成传家宝般供奉着。”
黑豆儿这辈子哪里见过这么精贵的东西,不由手心发汗,赶紧把那血鸽子放回了桌上,问道,“即是得道高人相赠,必定是祥福的宝物,大哥你就这么随随便便的带在身上,不怕让人偷了去?”
古大哥露出一丝苦笑,说道,“说它祥福,也是不假。当年那道士曾说过,这血鸽子是本为着鉴别世间善恶而生。如果动用之人心存爱,善,纯,和之念,血鸽子便会赐下恩福保守其平安发达;但如果动用之人心存贪,嗔,妄,恨之念,便会被血鸽子降下诅咒讨债至三代。而这定门针,便是对守石之人的考验。你大哥我,则是在十年前没能通过那个考验,被那贪念迷糊了心思,从而为古家引来了大祸。”
黑豆儿眼珠子瞪得老大,看着古大哥的神色并不似说笑,半响才结结巴巴的问道,“难道说,十年前你在山中被歹人所劫,险些丧命,就是这血鸽子所为?”
古大哥点了点头,接着说道,“那定门针和血鸽子一起,可以找到藏于深山中的玉矿,而这笔财富对人的诱惑,便是血鸽子对其主人最大的考验。古家老辈为了警告后人,特别将这些记载于这本册子上,而我自幼便最讨厌规矩方圆,更是对任何祖上的劝诫嗤之以鼻。十年前,我年少气盛,基于好奇偷着用血鸽子和定门针找到了矿,谁知自那以后不但自己差点死于非命,家中也是祸事连连。这些年来我跑遍了大江南北,寻访了无数名师高人,终于让我得了一解。“
黑豆儿嘴巴张的老大,不由跟着一问,“那到底是什么才可以解了这血鸽子的诅咒?”
“‘意贪念妄性嗔,命薄身寡亲恨,祭血返金鸽子隐,至真至善至纯’。这便是我寻访多年得到的答案。“古大哥又是一口干了杯中的酒。
黑豆儿这辈子唯一认识的几个字还是古大哥教的,这绕口的说辞听在耳中自是像天书一般,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问道,“大哥,我是个粗人,你给我讲讲,这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古大哥转目定睛看他,神色越发严肃,答道,“这说的是唯有至真至善至纯之血才能洗去血鸽子的诅咒,而你,便是我所见这世上最至真至善至纯之人。“
听了这话,黑豆儿终于明白了古大哥此行的目的,他二话没说就伸出了胳膊,咬着牙说道,“古大哥,原来你是要借我的血一用,干嘛不早说?就是不知道这血有没有讲究?手上的行不行?要多少?“
古大哥见他如此干脆利落的就答应了,心中感慨自己没看错人,笑了笑回答,“好,真不愧是我的好兄弟,不过这具体方法我也不清楚,我们试试便知。“
说着他便从贴身取出一把小刀,先后在自己和黑豆儿手心各自划了一个口子,待鲜血流出,让两人的血同时滴在血鸽子上,只见黑豆儿的血便随着他的血一起被石头吸了进去,石头表面有水纹荡漾,一只血色鸽子显现于上。“好了。血鸽子已经认你为主,下面你要以血来祭,喂血鸽子吃饱,那诅咒自会消失。”古大哥说着便将石头推至黑豆儿身前,二人看着黑豆儿的血一滴滴落在血鸽子上。
这样过了小半个时辰,为了防止血液凝固,黑豆儿又在手上多划了几下,只见那石头表面的鸽子图案颜色越来越淡,隐隐有消散之意。古大哥看了不由激动万分,目不转睛的盯着,生怕一眨眼那血鸽子就消失不见了。再一会儿的工夫,忽然滴在血鸽子上的血再没有被石头吸入,而是顺着石头的表面流到的桌子上。接着便听到那石头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响,伴随着嗡嗡的震动,石头表面的鸽子图像忽然间血色尽褪,全身反被金光取代,变成了一只金色的鸽子。
古大哥两眼热泪盈眶,一把将黑豆儿抱住,半天都激动的说不出话来。还是黑豆儿小声问了一句,“这诅咒,可是解了?”
三日之后,古大哥在离开前,双手交给了黑豆儿一个油布包,说道,“好兄弟,你对大哥的恩情我这辈子也还不清了。如果你不把我这哥哥当外人,就一定收下这些。这里面的物件除了你那天看到的,还有一份地契和地图,便是我十年前找到的玉矿所在。我将它赠之于你,也算是对你两次救命之恩的回报。你有了它,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便可不愁吃喝。另外那血鸽子你要世代相传,可保平安,如果你的后人再次触动那诅咒,我已将破解之法记于册子里,但到时是否可以遇到像你一样至真至善至纯之人,就要看缘分了。”
黑豆儿明白古大哥这话的分量,自知如果不收下反而是看不起他,不由双手接过,郑重点头道谢。正在这时,黑豆儿两岁大的儿子晃晃悠悠的跑了过来,一下子抱住了古大哥的腿,口中咿咿呀呀的叫着,甚是可爱。黑豆儿见状说道,“大哥,你是有学问的人,我这娃到现在还没个大名,不如你给他取个名字吧。”
古大哥笑着抱起那胖嘟嘟的娃娃,仔细看了看,说道,“好,看他一脸福相,我望他一生向善,以至真至纯为本心,就叫他纯生吧。”
黑豆儿听了不由点头叫好,对着屋内的媳妇喊道,“孩儿他娘,咱们娃儿有名字了,叫纯生,杨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