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X市进入了雨季。
某一日上午,课上到中途,窗外的雨终于不再“哗哗哗”地落下,老师讲课的声音也渐渐听得清了。
“转眼这个学期快要到尾声,期末考试又快来了,你们上课的时候一定要好好听讲,回去了也要多复习。”
“李老师!今天才五月十四号!离期末还有四舍五入两个月嘞!”班上的活跃分子说道。
李老师假装生气,白了说话的学生一眼,“不许和老师顶嘴!”
这时,下课铃声响起。
李老师又说道:“行了,下课。趁着雨小赶紧回去吧!”
一位女同学登时站了起来,说道:“各位英雄好汉!据我收到的可靠消息,回宿舍必经的三岔路已经被水淹了,穿拖鞋和凉鞋的同学过得去,穿板鞋、运动鞋、昂贵鞋的同学嘛,有对象的可以找对象背,没对象的建议走紫藤长廊回去。当然了,也可以打赤脚蹚水过‘河’。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小仙先行一步,后会有期!”
左却低头看了看三位室友穿的鞋。
室友三号举起手,说道:“我去图书馆,三岔路口暂时不是我的必经之路,拜拜喽!”
室友二号指了指教室后门,“今天轮到我播音,我得先去广播台,你们先回去吧!”
不等茉莉开口,左却说道:“你穿的拖鞋,不用陪我绕远路了。”
茉莉心想左却是有对象的人,可能只是不想她留下来当电灯泡,于是十分识趣地说:“那我和隔壁寝的一起走啦!”
三位室友都走后,左却经由二楼的回廊去了行政楼。因为紫藤长廊就在行政楼的正东方向。
这个点下课的学生不算特别多,且大部分人都没有选择绕远路。左却一个人撑着伞走在紫藤长廊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紫藤花已开至末期,一场暴雨过后,所剩无几的花串几乎全数遭了摧残。她蹲下去拾了一串花,意外发现花瓣上染了少许血迹,于是她循着并不明显的血迹走到了小北门。
只见一把粉红色的雨伞停在灌木丛旁,旁边还有一本已被雨水打湿的漫画书!
左却匆匆忙忙跑过去将那把伞挪开了。
只见南宫躺在灌木丛中已然昏厥!她身上的蓝鸟毫无疑问不见了!
左却没有时间细想下此毒手的是谁,但她知道这必定和孔孟奇脱不了干系。她将南宫从灌木丛里转移了出来,才看见地面已经流了一滩血。
左却迅速划破了手掌覆在南宫的背上,心想:“孔孟奇明明知道只要轻伤即可逼出蓝鸟,怎么会下这么重的手……”
片刻之后,南宫背后的伤口仍然未能愈合。左却担心这样下去南宫会因失血过多错失救治良机,迫不得已唤来了踏雪。
她手握踏雪,本想先结界隐去身形再赶去医院,无意发觉踏雪居然在吸她手心的血!
“我的血和血墨有同等作用!”
左却收起诧异,急忙结了个方相界隐了二人身形,试着用踏雪为南宫施疗愈之术——她将术笔点在南宫的眉心,待血流进南宫的体内,立即施术探了探她的周身经脉,找到症结所在随即为她重塑了。
看着南宫的伤口愈合、脸色渐好,左却终于安心了。她揽过南宫的一双手,准备将她背回宿舍,忽觉胸口难受,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一样使不上来。
结界随即兀自破了。
她将南宫重新放下,给她打好了伞,立即拨了一串号码。
“云晓,小北门有个人晕倒了,打着一把粉红色的伞,你赶紧过来帮我送她回去。她住我楼下。如果没人愿意照顾她,你把她带到你那里去,帮她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不等云晓问话,左却便把电话挂了。
她捡起自己的伞捂着胸口沿着小路往北门走,走到半路实在忍不住,便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吐了几口血。
再站起身时,她觉得好受多了,扶着路边的树慢慢往前走。视线朦胧,她半带摸索地走到了三号教学楼后面。
她原本想去体育馆后面,可实在走不动了就在教学楼后门门口的楼梯上坐下了。
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手机震动,她却再也没有动弹一下的力气了,就连手里捏着的一张锁魂阵也滑落到了地上。
她内心祈祷着:但愿孔孟奇此刻正为得到蓝鸟而兴奋着吧……
云晓赶到小北门的时候,早已不见左却身影。她检查了南宫浑身上下,发现只有血迹没有伤口,立即打了个电话,可打了好几遍才打通。
“狸猫!左却给人割血治伤之后给我打了个电话就不见了!这人伤得不轻,她极有可能出事了!你快去找找!我从宿舍来的,没看见她,她应该往北门那边去了!”
不然就是被闫向南带走了……
这话她没有说出来,她怕狸猫直接就去找闫向南要人,况且左却还给她打了电话,也许情况没那么糟糕。
狸猫拿着惯用的长柄伞站在三四号教学楼的入口处,撒腿就往行政楼那边跑。他知道,左却如果想避开旁人,一定不会走大道,也一定不会回宿舍。
他从行政楼跑向北门,又跑到了小北门。
因为他用了能力,云晓还没来得及带走南宫,他瞧见南宫身上的血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便又折返,跑到了行政楼后面。
好在这会儿雨已经完全停了,狸猫只眺望了一眼就远远地看见一把熟悉的伞静静立在楼梯上。他迫不及待地瞬移到左却跟前,抱起了他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的人。
他哽咽着说:“还好闫向南没来……”
左却眯着眼微微笑了笑,之后便完全失去了意识。
按道理,她本该入梦画境。可这一次她却没能进入画境,反而做了个异常特别的梦。
梦里天地一体,清一色地白。不管往哪里看,都没有一点杂色,也没有路标。无论走多久,走到哪,周围完全没变化。她回过头看着自己留下的脚印,纡回萦绕,仿佛一条无限长的蛇。
她就那样站了一会儿,再回转身,耳边忽然就生机勃勃了——蝉鸣声、甩扑克牌的声音、孩童的嬉笑身、拖拉机犁田的声音。
空中悬着炎日,左却举起一只手遮住强烈的光线,望着自己脚下踩的这条路。凹凸不平的路上尽是干巴巴的泥混着大小不一的石子。
这是个夏天。
“妈妈,他为什么没有饭吃也没有水喝呀?”
“因为他只有一个人,没有爸爸妈妈在身边照顾他。”
左却的视线追随着走在路上的母女二人。
少妇的左手端着一碗饭菜和一双筷子,右手牵着小孩。小孩右手紧紧拽着一个水瓶子。
“那我们为什么要给他饭吃?还要给他水喝呀?”
“因为他没有,我们有呀!廿廿记住了,别人需要帮助的时候,只要是我们做得到的,一定要帮人家。这叫作‘做好事’,会‘做好事’的就是好人。天上的神仙呀,会保佑好人一生平安。”
“嗯!廿廿记住了!可是妈妈,他为什么要睡在粪坑门口呀?他明明有脚,为什么不回家?回家了不就有爸爸妈妈了吗?”
“因为他没有家了。”
“妈妈,我们可以带他回家呀!”
“我们家加上廿廿有几个人呀?”
“这个我知道!是三个,爸爸,妈妈,还有廿廿!”
“那要带客人回家,是不是要三个人都同意呢?”
“哦……”小孩噘起嘴来。
过了会儿,左却跟着她们终于走到了一间简陋的茅厕门口,那里坐着一个流浪汉。
少妇松开廿廿的手,半弯着腰把饭菜和筷子都递到了流浪汉的手中,“吃吧,趁热。”
廿廿学着妈妈的样子双手把水瓶子递给那个流浪汉,“喝吧,没有小虫子的。”
流浪汉似有些受宠若惊,扭扭捏捏地从廿廿手里接过那瓶水放置在身旁,便狼吞虎咽起来。
廿廿仰着头原地转了一圈,忽然伸手指向了天上,“妈妈,我要那个!”
少妇抬头看了看,便牵着她走到了芭蕉树下,又把她抱了起来。廿廿伸出两只小手拽住了眼前的芭蕉叶,妈妈见状便腾出一只手帮她把整片叶子都扯了下来。
廿廿拿到了芭蕉叶,脸上的不悦随即消散,一边乐呵呵地笑着一边踩着小步子又走到了茅厕门口。她踮起脚想把叶子放到那流浪汉的头顶,只可惜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百般无奈之下,她扭过头,唤道:“妈妈~”
少妇笑着把她抱高了一点点,廿廿终于如愿以偿地把叶子放在了流浪汉的头上。
少妇问道:“廿廿为什么要把叶子放在叔叔头上?”
“因为,天上有太阳。有了廿廿的伞,他就不怕晒了。”
“我们廿廿真聪明!快跟叔叔说再见,我们回家。”
廿廿摇了摇小手,“叔叔再见。”
左却又跟着她们回了家,可她走到大门口,就看见少妇坐在门槛边上手把手教廿廿写字。廿廿坐在小板凳上,以长板凳为桌,认认真真写着阿拉伯数字,口中念念有词:“1,2,3……”
左却见屋里亮着白炽灯,便转过身瞧了瞧,这天果然阴沉了下来。
没多久,大雨倾泻而下。
“廿廿,妈妈去给爸爸送伞,你自己写好吗?”
廿廿停下笔,扬起了脸,“妈妈,你要早点回来。”
“好,廿廿真乖,妈妈很快就回来陪你。”她笑着摸了摸廿廿的头,起身拿了两把伞。
少妇走出没多远,左却听到远处传来货车的鸣笛声幡然醒悟,急忙跑到了少妇跟前伸手阻拦,喊道:“妈妈!您别去!不能去!不能去!您会死的!”
可妈妈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又怎么可能停下脚步?左却没办法,又跑回到廿廿身边,急切喊道:“你快拦住妈妈啊!”
突然一阵响雷,大厅暗了下来——停电了。
廿廿起身翻找出一支蜡烛和一盒火柴,靠着蜡烛的光继续练字。
一群小鸡叽叽喳喳地跑到屋檐下来躲雨,廿廿抬头瞥了一眼,便放下笔跨出门槛,将小鸡仔们一只一只地抱进屋。
左却见她如此,心中着急得很,赶紧跑到路中间去拦车,可那辆车还和上次一样从她的身体直接穿了过去。
她转身去追,跑了不到二十米,货车的鸣笛声再次从雨中传来。
“妈妈!妈妈!”左却大喘着气从梦中醒了过来。
一双厚实的臂膀忽然紧紧地抱住了她。
“你终于醒了左却!你睡了快四天了!”
左却回过神,抬起手轻抚着狸猫的后背,“我没事了,让你担心了。”
“明知道会让我担心,为什么要割血救人?!还不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我那天在教学楼门口等你下课,可你一直没下来,打你电话也不接!要不是云晓告诉我,万一你被孔孟奇发现,被他们带走了,我该怎么办?!”
“对不起,我没想到这次会这么严重。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这样,你别瞎想。我饿了,想吃你做的爆炒花甲。”
狸猫终于和她分开了些,“你还没痊愈,不能吃海鲜,我给你做点清淡的。云晓和薛磊还不知道你醒了,我去叫他们来陪你。”
左却笑着点了点头。
云晓估计夜里没怎么合过眼,正在客厅沙发上打盹儿就被狸猫叫醒了。进房间的时候,她还是迷迷糊糊的,看见左却靠在床头坐着,立马清醒了。
“左却你真醒了!狸猫居然没骗我!”她匆匆奔到床头,拉住左却的手坐到了床沿,“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是哪里疼一定要告诉我!我虽然不能替你疼,但一定会想办法让你不那么疼,你别一个人硬扛!”
“现在已经好多了,应该再休息一两天就可以陪你去外面吃饭了。”
薛磊黑着一张脸站在床尾,双手交叉在胸前,“别乱来!你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还想去外面吃饭,我看就该让狸猫把你绑在床上一个月!”
左却佯装无辜,摇着云晓的手故作可怜道:“他好凶啊。”
云晓回头甩了个脸子,“听见没?快点消失!”
于是薛磊识趣地走了。
左却收起浮夸的表情,肃然问道:“南宫怎么样了?”
“你都这样了怎么还念着别人呢?”
“她原本是宿主,是因为蓝鸟才遭人暗算。蓝鸟是我带出来的,我不能让她有事。”
“她是宿主怎么还会被人伤成那个样子?”
“她的能力类似千里眼,没什么伤害力,但她的宿主身份我没有说破,只是蓝鸟刚上身时,我多问了她一句。夺走蓝鸟的人当时一定是听见了我和她的对话。而且,这个人百分百就是孔孟奇的外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