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从容最终还是随了自己的心愿,转世为一棵树,一棵梧桐树,一棵长在金盏家中的树。
尽管阎王和‘红毛小鬼’以及‘小肥鬼’不理解,为什么不好好地转世成为一个人,非要成为一棵树?
呵呵,那个不学无术的阎王,那两个呆头呆脑的‘红毛小鬼’和‘小肥鬼’,哪里会懂得她的心思?当阎王那么久,从来不知道提升自己,从来不想着改变阴曹地府的管理制度,也不想着如何提升服务质量?
唉,那可悲的三个鬼差。自己不过了了几句平常之言,便令他们目瞪口呆,看来,即使是成了鬼,也不能不学习啊!
莫从容虽然只走过二十四岁的人生,但这人世的悲苦与彷徨、忧愁与无奈,亲情与友情,理想与期待,一切的一切,于她,已经没有什么可再留恋的了。
不然,她也不会那么义无反顾地奔向那辆即将要撞上金盏的大货车……
现在她成了这人世间的一棵树,过去对她来说,应该是往事如烟为好,可这一切就真的能如烟吗?在她被两个第一天刚刚上岗的小鬼莫名其妙的带到阴曹地府的那一刻起,她真的想要忘却这人世间的一切人和事,可当阎王让她做决定时,她仍然不愿喝下孟婆那碗汤。
那时她才明白,这人间还是有她不愿忘却的东西。
她仍不愿再为人,
但这人世间,终究还是有她不愿放下的……
比如,金盏,
或许还有其他的一些东西吧,莫从容的脑海中浮现出断断续续的片断,那每天吵吵嚷嚷没有一丝温暖的家,那令她不愿再想起的曾经,她选择不忘记金盏,同样存在她脑海中的还有她所有的曾经。
此时的她还没有心思去想那些不堪的往事,她选择做为一棵梧桐树生存在这人世间,此刻的她被金盏小心翼翼地栽在他们家的大门边。
被金盏的双手抚摸的感觉真的是很美妙,那万般的柔情与温和,莫从容沉醉其中,忘记了现在的自己只是一棵还不曾长大的小梧桐树苗,
她用力而忘情地伸展着自己那嫩绿的枝干和枝叶,温柔地轻轻地搭在金盏的肩头,那肩头并不是很宽阔,却很温暖,带着一股肥皂的清香。
金盏为这棵梧桐树苗浇了足足的水后,便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这棵梧桐树苗出神,那样子象极了她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模样,目光中充满了期待与温情。
金盏,难道你对所有人都是这样充满期待与温情吗?
哪怕是对着一棵梧桐树苗?
莫从容看着眼前的金盏,浓郁的双眉间虽有笑意,但那双眸中却没了她第一次遇见他时的神采与清亮。
金盏,你怎么了?究竟是什么样的忧愁藏在你心?竟让你如此不快乐?
莫从容不得而知,只能安静地站立在泥土里,望着金盏慢慢走向屋里的背影,那背影悠长,又透着些许落寞。
待那背影消失在莫从容的视线里,她开始环顾四周,才发现金盏的家是一个方方正正的院落,看上去象是刚修整过的样子,院子里还有一棵石榴树、一棵香椿树,一棵大大的柳树。
院子的角落里散乱地长着一些杂草,坐北朝南三间房,院子西边两间偏房,从大门走向正屋的地上铺着一排青色的石砖,院子里的土象是刚刚翻整过的,一个角落里堆放着一些杂物,难道这是金盏从什么地方刚刚搬过来的吗?
“我就说要买一棵槐树,我喜欢槐花的清香,而你非要买这么小的一棵梧桐树苗,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从屋内传来一个女人尖细的声音。
难道这是金盏的妻子?他成亲了?难道他结婚了?
他不是单身吗?……
已转世成一棵梧桐树的莫从容感到心中一阵凄凉……
莫名的颤抖,
忽然间感到有那么一丝丝的后悔,
她奋不顾身救下的金盏,她一心爱着的金盏,她第一眼就爱上的金盏,
竟然结婚了,
……
“采青,不是我不给你买槐树,而是因为那槐树长成后,特别容易生蚜虫,你又害怕虫子,不是吗?”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看这梧桐树虽普通,但开出的花那也是极美极香的呢,而且古语有云‘栽下梧桐树,引来金凤凰。’呢!“
“你可不要骗我啊!当初你差点被那大货车撞到,那个女孩儿拼尽全力地把你推开,自己却命丧当场,我知道你心里一直都对那女孩儿愧疚不已,而且尽自己所能地去补偿那女孩儿的家人,你已经把你爸妈给买的新房还有所有的存款都给她的家人了,你自己呢,只得搬到你父母给你留下的老房子里来住,尽管我妈反对我跟你在一起,但我还是什么都不管不顾地跟着你,跟着你来到这个老院子里来,你可不能负我。”
“放心吧,采青,我知道,我心里什么都清楚,我记着生命里每一个对我好的人。”
……
莫从容听着二人的谈话,心中又一阵凄凉,悲愤难平。
她的爸妈,她的家人,怎么可以这样,救金盏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可她的爸妈怎么能向金盏要钱要房?
莫从容气得浑身颤抖,她奋力地想跺脚,仰望夜空,伸出双手,想要用力地呼喊,这世间,即便是她成了一棵树,也要对她如此不公吗,
她的爸妈,即便是她死了也要让她为她们再挣一大笔钱吗?
然而她越是奋力的跺脚,也只是把根深深地扎在泥土里,她伸出双手,也只是更加伸展了枝叶,她仰望夜空,也只是更拉长了树干,她的呼喊也只是抖动了那仍然嫩绿的树叶,她只有静静地在心里哭泣,一个人哭泣,在这样的夜里……
而这些没有任何人知道,只有那棵梧桐树苗静静地伫立在那里,看不出悲喜,没有人会知道她不只是一棵树苗,而是一个情感炽烈、灵魂丰盈的人转世而成的一棵梧桐树。
“它一定会长成一棵茂密高大的梧桐树,看它是多么地有生机和活力,“
”他永远记得那天,他在众多树苗中徘徊,而这棵梧桐树苗就用自己的枝叶挂着他的衣袖,掸去了又重新挂住他的衣袖,令他惊喜不已,真是一棵不同寻常的梧桐树苗,植物也是有灵性的,他们也有自己的语言,很多植物也是可以和人类心灵相通的,难道这棵梧桐树苗就是和他心灵相通的植物吗?”
还依然坐在书桌前看书的金盏这样想着,眼神不禁地从书上移向了窗外,那棵被他亲自栽在门口的梧桐树苗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不停地抖动着枝叶,
金盏看着梧桐树苗笑了,这棵小树苗一定是在奋力地生长呢,
他的思绪又不禁地回到了那一天,那个女孩奋力地奔向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把他推开,自己却命丧黄泉……
他始终记得那女孩的样子,白色的长袖衬衫,白棕色格子相间的长裙,乱蓬蓬的黑发搭在额前,七窍流出的血在她那白净的脸上更加显得鲜艳,深深刺痛他的眼睛,
他把那女孩抱在怀里,直到闭上眼睛,那女孩还依然在对他微笑,那深邃的眼眸似乎想要表达些什么,那伸出的手用力地抓着他的肩膀,嘴里嗫嚅着,便在他的怀中死去……
想到这里,金盏又开始头痛起来,每每想到那女孩在他怀中死去的样子,想起她那双深邃的双眸,想起那似曾在那里见过的眼神,他便心痛难耐,胸口憋闷,
若上苍真的是想要要了他的性命,拿去便是,却要拿走那个女孩儿的性命,她不过才二十四岁,正值青春最好年华,她应该有更美好的未来,她不该为了救他就这样离开人世……
金盏用手抹去脸上的泪水,望着那棵梧桐树苗,在心里喃喃地说着:
我将永远铭记她,怀念她,那个为他而死去的莫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