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皮住院了,雷乐群惊慌地藏在一旁,“小孩坚持说自己看到了爸爸,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幻觉了”,医生摇摇头,抬手拍拍苗朗的肩膀,让他做好心理准备,一个还没成型的人居然长歪了,或许将在“”天人交战”中度过一生。雷乐群再不敢进入病房,他害怕雷小飞又看到自己,他眼睛都哭肿了。他的眼睛红红的。他的眼睛有问题,雷乐群想,要不他怎么能看见我,之前是看不见的,可是要怎么验证,他的眼睛,而不是他的头脑,对于看见我这件事他很苦恼,他也怀疑自己病了。
“不行,我一定要看看孩子”,一个女人的声音尖叫着,从楼梯口顺着走廊穿了过来,雷钰追在那个女人身后,那个本应该是自己妻子的人,可是雷乐群觉得很陌生,她能来着实让雷乐群吃了一惊,按说她不会来的,可这又是从哪里得来的呢?
“我他说见到爸爸就见到了吗?你们怎么这么幼稚,他兴许只是想找个借口,他那么不开心,在学校被孤立,考那么几分,”
“你现在关心起他了,还开心不开心,够格吗?当初他还有可能饿死了?”,皮皮的奶奶直直地用嫌弃的眼神回击着那个女人,那个狠心抛下孩子的人,他想起了那条信息,306个字,
“孩子太小了,可是这样也不能怪着别人要怪就怪他命不好吧,作为一个母亲,说这样的话真是有几分狠心,但是换作是一个垂死病中的人,是不一切就可以理解,这个错误的诊断书或许是正确的”,雷乐群想起,眼前的这个女人还扎着长头发,那种大多数已婚已育的妇女都会图方便随意扎起来的发型,她的小梨涡,对就是眼前这个女人的脸上的那种,若有若无的,
“谁是孩子的爸爸,孩子要见他的爸爸”
“医生,你弄错了,这个孩子的爸爸已经出车祸脑出血去世了”,苗朗皱着眉头,一脸埋怨的解释着,
“嗯嗯,这,我是查房大夫,不大清楚,孩子真真切切地叫着爸爸,我就弄错了,那你快去看看吧”年轻的男医生职业性的毫无愧色地解释着,一边转身带领大家到病房去了,过道里一个护士咒骂着,“吐了一袖子,够恶心”,就如同事先给大家打了预防针,这里,病魔所掌管的地方,没有稀奇事。
雷乐群本来是跟在苗朗后面的,冷不防地苗朗扭身出去了,皮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那眼睛仿佛再说,“他站在门口”,尽管她们都没有看到他,推推嚷嚷,她们好像在为把他安置在这样的医院,这样的病房争吵,
“你们这样做问过这个孩子的妈妈吗?”
“孩子妈妈早都没有了,都没抚养过他”
他好像没听到,也没有如隔壁冲过来的家属那样抱怨被吵到,只是看着雷乐群,眼睛瞪得圆圆的,一颗颗的眼泪滚落下来。雷乐群怔怔地走到前面来,他过去抬起手摸了摸皮皮的头,把下巴放到皮皮的肩膀,有用双臂使劲环抱住这个瘦弱的孩子,皮皮闭上眼睛,眼泪像线一样顺着嘴角留下,雷钰,苗淼,奶奶跟着抹起了眼泪,皮皮缓缓地抬了抬胳膊,雷乐群看到他失望地把手一摆,“我要你们都出去,除了奶奶”,房间只剩奶奶时,皮皮反复问奶奶,“你怎么能看不到,我可以看见的,他就在你的身后,有时会飘忽不定”,雷乐群试着伸出手在皮皮眼前晃动,可他似乎没有任何反应,他又晃动拳头,皮皮还是没有任何回应,继续和奶奶辩解自己所看到的爸爸的脸。
“他看不到的,嘿嘿嘿”,一个老太婆穿着白衣服白裤子出现在雷乐群的身边,“你的灵魂已经破碎了,你知道吗?不过我是可以帮你的”
“你胡说,你们从来没有说定过,你们没有答案,你们胡说”,雷乐群紧锁眉头,眼里泛起了泪花,“你们为什么不强行把我留在哪个星球。”
“你说的好,但就按这个情况来吧,你要知道什么样的生活都有。最主要的是我只是个裁缝。”她突然落泪了,“我也曾像你这样,结果如何,我送走了他们,一个接一个,全部,你不会懂得”她转了过去,白色发髻绾成一个疙瘩,孤单地竖立在后脑勺,“碎的次数多了也就知道如何缝了。”她转眼有破涕为笑,像换了张脸,“这其中是有奥秘的,不过…”,突然那人不见了任何踪影,雷乐群跌坐在地。他绝望地想,如果我只能袖手旁观,不能起任何作用,那我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呢?雷小飞把桌子上的香蕉朝自己的妈妈扔了过去,他冲她喊,你怎么不能像其他妈妈一样,带给我安全,你一出现,大家都责怪你,搞得我跟个奸细似的,他又说了很多,不过护士把他压倒,给他注射了镇定剂,他的妈妈拼命拉扯着护士,阻挠他们注射,而苗朗和雷钰及医生隔在中间,以确保皮皮妈不能得逞。雷乐群一边抹泪,一边像打嗝般挤出一个短暂无声的笑,接着用双手捧着脸,或者说是遮着脸不愿看这一场闹剧。
一瞬间他的四周缓慢破碎移动,皮皮的脸从左面划过,扩散,消失了,妻子的脸由刚才的咒骂转为嬉笑,接着是她们结婚的场面,他突然感觉心脏振动了一下,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一点点消散了,视网膜上的幻影一般,他定睛一看,皮皮已经抖动起了眼珠,眼白偶尔翻出来,再接着已经闭眼睡觉了,胸脯自然起伏,体内游走的镇定剂已经将被刺激的肌肉与神经缓解释放了,从揪心的现实中记忆中,在那里雷乐群出现了。无法解释,可能是因为裁缝所说的父子情缘,血浓于时间。
医院人来人往,八个小时,皮皮再次睁眼醒来,学校的任老师作为代表过来慰问,香蕉苹果的花篮放在床头桌,他礼貌关切地说:“还好吧”,满心奔溃碎片的皮皮盯着他长出来的鼻毛看着,他们就是这样恶心他的,端正的五官说着“关爱”的话,殷勤讨好地将暗戳戳的鼻毛喂进他的嘴里。雷乐群注意到皮皮耷拉着嘴角,他刻意礼貌的应答,让人觉得没有任何问题,至少自己躺在病床的处境与学校无关,这正是任老师所需要的。这位任老师看到坐在一旁的皮皮妈呆滞的眼神,殷情关切地安慰起来:“孩子叛逆期总会这样,尤其内向的孩子”,皮皮妈若有所思的点起头来,突然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拉住任老师坐到自己的对面,又麻利地挪开放在中间的一盒早餐饼,“孩子总归是妈妈的孩子,你说对吧”,她有点征讨意见的语气,不确定与不自信写在脸上,
“你要知道,她不相信自己的话。当一个人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时,没有会相信她的话,看来她是一个坏妈妈”,裁缝边说边摇着头,“你知道当人们面前有一面镜子的话,他们可能说话就不会随意了,或者如果她们的耳朵可以好好听她们说出的话,她们也不会说一些让自己难过的话了”,雷乐群习惯性的反思自己是不是也这么不自觉,“不管怎样的妈妈,都好过我这样的爸爸,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见,我给他抹泪他感觉不到我的手,你说是不?”,裁缝笑了:“你觉得自己很卑微,很渺小就对了,这难道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吗”,她说罢,哈哈的笑了,但能看出来,她的脸好像在说:心有余而力不足总好过心和力都不够。她总是一副过来人参透一切的表情,高高在上等着雷乐群迈出自己预料之中的那一步。“不要责备你的妻子了,将来她是你孩子唯一的依靠”,她有点得意,那种就等你走这步棋,而且还要告诉心有不甘的你,这是你必然的路,“你不会指望孩子一直无法摆脱失去爸爸的阴影吧,告诉你,你还有的选”
“什么?你说我还可以做一些事情?”,雷乐群激动的颤抖地声音,“你知道的,他可以好起来的,前提是不要老想着别人都有爸爸而他没有,嗯嗯”,裁缝有点为难的避开了雷乐群期待的目光,“你总说我知道的,可是我一点也不明白”
“嗯嗯,就像是你为什么破碎,或者说你本可以待在那个极乐世界的,不是吗?”,她干脆转过了身去背对着雷乐群,
“是啊,可是我怎么…等等,这么说,他最好,不不,可是她不是个好妈妈,但是他老试图找回我这个不切实际的爸爸也不大可行,这么说,呕呕,不”,雷乐群先是捂住了自己的嘴,接着抱着肚子弯下了腰,一副恶心干呕的样子,裁缝转过来一脸严肃的看着他:“就是你想到那样,你不愿帮他吗,我相信你会愿意的。”“我,不知道,不确定,你等等。”雷乐群像是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作为爸爸怎么可能不选择帮自己的孩子,可是这意味着什么,他的脑子崩坏了,一根铁条插入了大脑转动的发条,嘎嘣,吱扭旋转到了另一个方向,
“我想许多早年失去父母的孩子也会长大,他们最终会习惯这一命题,就像一个失去胳膊的人,那种疼痛的感觉随着时间流逝就会结成伤疤,最终失去拥有它的记忆,也不会有痛苦了”,裁缝笃定地说,“可是这不是问题的难点,关键在于你可能会看到你不愿接受的事情成为现实,没那么容易,如果结果理想,最后你才能帮到他”
雷乐群低下头,抬起胳膊不知如何是好,又犹豫地环抱在另一只胳膊上,裁缝走到他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不管怎样,你要意识到你不是小孩了。这是帮他也是帮你自己。”说完后裁缝一转身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