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稀稀拉拉走着几个人，雷乐群跟在这母子后面，女人坚持要步行送皮皮回去，她迈步很慢，像太空漫步那样不知如何落脚的样子，生怕半步超过孩子，皮皮并未察觉，东瞅瞅西看看，偶尔还会踢起地上的碎纸团，女人的问话她多半支吾过去，最后女人实在不耐烦了说，“明天我有空，下班我去学校接你，就这样说定了。”雷乐群蹲下来看皮皮的脸，他鼓起了嘴，假装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可是眼角却有藏不起的笑意，这对雷乐群来说也是好的，总要弄个清楚，或许这也是自己要做的事，就像跟在后面躲在花坛后的皮皮奶奶一样，总要弄清楚才能心安。雷乐群突然记起，自己和妻子结识之初，还没确认关系时，有一次，自己刚和妻子告别，猛一回头，正好看见了慌乱之下打算躲藏的妈妈。现在她飘出来的那缕头发都是灰白的了，不那么可笑了，反而让人心酸。

　　餐厅了黑漆漆的，雷乐群是和皮皮待在一个屋子里的，在餐厅的对面，一扇玻璃推拉门搁开，皮皮蹑手蹑脚走进餐厅，停在了冰箱前面，他站在那里足足有五分钟，雷乐群也跟了过去，看见他眼睛紧闭着，呼吸一下一下匀称舒缓。雷乐群焦急地走来走去，他拿不住这样的梦游是啥时候开始的。又该怎么告诉家人，不管自己怎么砸玻璃门，一点声响也没有，喊破了嗓子也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墙壁上的钟摆一下一下，终于皮皮缓慢的转过身来，朝卧室折返回去，雷乐群像思考一件只要努力就能算出答案的数学题一样使劲回想可能暗示为什么的蛛丝马迹，最后满脑子都是断裂的为什么。

　　“快要迟到了”

　　“你先走吧，不用管我”

　　“我不管你了，是你自己说的啊，你总这样说”，苗淼皱了一下眉头，又试探性地瞄了一眼妈妈，看到她的摇头又坐回了椅子。推迟大概十分钟后，雷钰催促起来：“快迟到了，晚上不睡早上不起，都夜游去了吧”，显然她是无意说的，皮皮一下子局促起来，颤抖着手一再拉脱拉链，最终和起书包抱在怀里紧走几步出了门。雷乐群赶忙追了出去。

　　学校门口一波又一波学生急促地走着，苗淼不高兴地在皮皮不远处抱怨。见皮皮连头都不抬，急促地迈着碎步跑了起来，正巧前面有三个同学并排走着，她拍了一下边上那个同学的肩膀就聊了起来。皮皮一下子站定在行进的人群中，不到一分钟又恢复之前的步伐，继续前进了。那一天放学，苗淼也没有再等雷小飞这个“忘恩负义”的人。“他好像收租人，只要不还钱钱，就阴晴不定，随时跑来收租，谁跟他相处谁倒霉，谁就是他的租客”，苗淼对自己的比喻颇为得意，周围的三两个同学羡慕嫉妒地听着她的话，不过转而也兴奋地加入进来：“对对，他上次借我一支笔还没有还。”，好像那支笔是某次出行的纪念物或是啥有特殊含义的东西，另一个学生也瞟了一眼。

　　而这一切与雷小飞无关，他总是被厚厚的一层不可捉摸的透明物包围，准确的来说是透明胶带，肢体也不能随便动弹，话一出口就像被附着了很多额外的话，又想着更多的话出口让说出的话回归本意，结果反倒吓到了自己也累到了自己，没法再说话了。这一切被雷乐群看在眼里，他悄悄琢磨，可是他没办法告诉他，去找姑姑聊一聊吧，跟奶奶发脾气摔一个杯子，这是他很小时候的毛病。突然下午，奶奶说想他就过来了。六十三岁的年纪，头发全白，手指上关节突出青筋暴起，灰色衣服配黑色裤子，即使是女儿的好消息也没敢激发她太多的兴致，尤其是去换一身亮色的衣服，她始终认为这是对儿子爱的亵渎。除了手里的包包蛋蛋，地上还放着几个包包，有衣服也有蔬菜水果肉等，一个包里的一头一根黄瓜顶着蔫巴了的黄色小花露了出来，“一个老师说皮皮生病了，咋回事？”她有些慌张，嘴唇微微颤抖，

　　“没有的事”，雷晓钰挺着大肚子笑着说，满眼的笑意，丝毫不遮掩内心的幸福，对啊再有不满三个月她可以做妈妈了，

　　“苗淼天天和他一道上学，没有问题的，有事老师会和我们联系的，再说这个老师也很奇怪，怎么会想到给你打电话呢？”

　　“她兴许刚好从雷小飞那问到的是你的号码吧”，苗朗放下手中的水果盘，随手递给雷钰一块西瓜。

　　“他绝对是生病了，老师也是这样说的，你说过的话都忘了，你可真是我的亲闺女。”皮皮的奶奶不满意的推开面前的水果，好像在说，吃不消啊，那里有这福气能吃上你的甜果，之前承诺的，现在还不是落空。

　　“不能因为他各科成绩下滑就这样说，换了环境总要调整适应嘛，尤其小孩”，这倒是说到了老太太心头，她面色缓和了，叹了一口气，

　　“不管怎样，我倒没啥，就是对不起你哥哥”，说着抹起了眼泪。这一切正对着雷乐群，他也落了泪。为什么老天如此残忍？对我，对我的家人，还未尽孝，白发人送黑发人，难道老天不痛心吗？

　　正巧雷小飞和苗淼进屋了，他们一前一后，好似一块一路聊天玩耍回家，实际上是雷小飞躲在门口听到屋里有人说话就没进来，他一直等着大家把话说完，远远看见苗淼和同学们告别才擦干眼泪一起进来的。装作若无其事的他被拦住了，“奶奶心疼我的娃子，无父无母，呜呜”，奶奶一只手拉着皮皮一只手抹着眼泪，雷钰赶紧示意苗淼回屋，苗朗见机也离开了，这种情形之下，雷乐群替皮皮松了一口气。

　　“奶奶，奶奶”，皮皮把嘴抿住没了下文，他挽着奶奶的胳膊，

　　“你学校老师打电话来了，你学习咋样啊”，奶奶一只手摩挲着他的头，一下一下，

　　“奶奶，我对不起”，皮皮抹起了眼泪，从包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试卷，一张数学阶段性测试，满是错号，67分，

　　“以前你不总考九十几分的吗？”雷乐群站在奶奶的身后，突然一个寒颤来袭，他看得出皮皮在看着他，一种惊讶，难以置信的眼神充满了他的眼睛，

　　“爸爸”，皮皮说完后就晕倒了。姑姑第一个反应过来，奶奶也急地呼叫苗朗，苗淼尾随者抱着皮皮的爸爸进入了皮皮的卧室，大家像商量好的在他的床边排开，好在他很快便醒了过来，“我看到爸爸站在奶奶身后”，门外的雷乐群侧耳细听，他太害怕了，害怕再被他看见，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就像见鬼一般，他反复挠着自己许久没有长长的头发。顺手摸了一下脸，连胡须也没有长过，最后一次出门前理过。苗淼从他身边经过，端着一杯白开水进去了，她有些害怕的，把水杯递给了爸爸，同时超外面努了一下嘴，接着苗朗就和她一起走了出来，“哥哥在学校和人打架了”，她说着红了眼睛，

　　“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这些孩子怎么去学校不学习，都发生了什么，快说说”苗朗明显不安了，又生气自己居然一无所知，可是又得控制情绪问清楚。

　　“也没有什么，同学之间的问题，大家不喜欢他我也没办法，说实话他就像捂不热的石头，我也没办法”，强烈的自责驱使苗淼一个劲地抹眼泪，“丢东西那一次也怪他不解释的”

　　苗朗先是惊讶接着恼火地拉着苗淼坐到了沙发上，责怪她没有回来说过这些，“你怎么从来表现的像个没事人？他本来就突然失去爸爸…”铛铛铛，敲门声打断了苗朗的话，铛铛铛，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继续传来，苗朗站起身来拉开了门，“过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家里正乱的，不打扰的，只是不大方便”“说好了的，可这孩子没过去，我担心他去哪给耽搁了，过来问问”

　　就在苗朗不知如何是好时，皮皮的奶奶闻声过来了，她像有备而来一样，怒气冲冲，憋紧了劲儿，伸手指着皮皮妈就开骂，这一骂解开了雷乐群的所有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