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蝠很为难,现在世上有趣的事情那么多,没有谁有耐心学法术,学什么都是要吃苦的,连其他低等的生灵也不大愿意修道了,城市里更是妖踪难觅。他空活了千年,也不曾努力上进过,到如今只能对不起朋友。
丁宁掉了眼泪,“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帮帮她?”老蝠见不得她哭,忙安慰道,“我不知道怎么让她醒来,但是她不是个短命的骨相。七情杀符是上古秘术,我知道的不多。七情炽人,御七情而不动情,动情则反噬。据传,炼制既难,唯有大胸襟大慈悲的大能者能做到,这样人要么早就不受人间七情所限,自然不受反噬,要么……
“要么怎样?”
“要么身负惊天之能,可以护住七情不受其伤,可爱哪一样也不占。”所以她是古往今来七情杀符反噬的第一人,翻书是找不到办法的。
“借你吉言。”沈振中又抱了老蝠一下,从他身上汲取了力量。
田遥都来看过可爱,悄悄在枕头下塞了八百元钱,阿毛气得扔出去,“还没死呢,急着送什么帛金?还这么少?你寒不寒碜。”田遥没有带丁点儿好消息上门,他活该受阿毛的气。
沈振中也觉得可爱肯定能醒,她的呼吸这么平稳,这是累坏了,需要好好睡一觉。他紧攥着可爱的手,她有慧根的,有天佑。吸血鬼这么污浊的东西伤害不了她。
一般昏迷不醒的人,医生建议亲人朋友多说说话,沈振中跪在她床边,“你十天之内醒过来你要什么给你什么,晚一天我砸了你的游戏机。”再就是一页一页读老道士的秘籍给她听,“你听听哪些是有用的,动动眼皮或手指。”
他突然顿住,七情杀符在最后一页一行小字记载:慎用,非生死关头不得妄动,施符者将受七情蚀骨之苦,功力浅者必将殒命。
“这些你早知道吧,然后和你外公合谋骗我。把七情杀符说得天花乱坠,让我安心。他把除魔卫道看得比你的命更重要,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怎么想的呢。”现实浮躁,别人太灵活太聪明,大概只有可爱一人可用了。他颓然撒开手,秘籍掉在地上。他们两个一样的,擅自帮对方做决定,他开了个坏头。
沈振中抚摸她的发丝,不像丝绸那么柔滑,“我以前照顾你照顾的不周到,让你牺牲自己保护我,我是个男人。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为什么在你心里,我品格高尚、学识渊博,像我这样一无是处的人,想要搬到你的心里去。你醒来吧,不然,我没有地方去了。”
接着是道德经、南华经一页一页地读,沈振中和可爱十指紧扣一起,“十指连心。你能听到我的心了吗?你为什么不听话呢,你要睡多久,我都等着你,不管十年一百年一定要醒过来。”他转而恐吓她,“你不醒,我就去爱别人了,只对别人好了。唉,我不能爱别人,我爱了别人,谁来爱你,交给谁我都不放心,还是我来吧,我是抓住什么就不放开的,你不要后悔。”沈振中完完全全守着可爱,把店里家里的事交给阿毛和小祥。
昏迷中,周可爱梦到世界白茫茫的一片,离得太近,几乎贴到她的脸上,她能确定不是雪,不是墙,不是任何她日常见过的东西,反反复复出现。在梦里,她一样迟钝乐天,想不明白便不再思考。梦里的白茫茫被她撕开一个口子,投进来一线光。
老蝠又给沈振中带来一线光,他想起来,“我以前受过一次重伤,老前辈传授我的法子,要不试试。借助太阴星的治愈之能,必须完全的避开太阳星二十八天,一刻不断,一丝月光不能漏下,又一丝阳光不能晒到,需要有人不眠不歇地照顾。你们最多也只有这些时间了,她再不恢复神智,肉身开始崩坏,地府便要来人勾魂了。”
沈振中自然是千肯万肯,他拉着老蝠,“我有的你看上什么都拿走,没有的你说出来我去想办法,你救了我的命,我一定报答你。”老蝠不用报答,只要沈振中别捏断了他的胳膊,他平生第一次作法,可爱的符他用不上,“天机门来路挺奇怪的,墨家之法,道家之术,和我这一家犯冲。”
“天机门你也听说过?我以为它就是个无名的小门派。”沈振中平生第一次听到旁人的评价。
“小是不假,名气可不小,术法中人,只要没聋的都听说过,天机门做事不自量力,遇事不遗余力。”曾经有一个为害人间的魔怪,法力十分高强,祸害了不少人命,被请去的法师也被它吃了,再有多少钱也没人肯去。它修行的山周围越来越荒僻,大好人间怎么能让给妖魔,天机门掌门带上了全体徒子徒孙浩浩荡荡杀上了山。他们本事不大行,妖魔没事,天机门只幸存一个,五十年后,幸存的这个颤颤巍巍拄着拐杖,又带着一帮人,这次活下来三个,妖魔重伤。三十年后,再来,终于歼灭了妖魔。据说,妖魔临死前,一直痛悔自己为什么不搬家。
沈振中肃然起敬,天机门啊,本事不大,志气不小,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么说,可爱的无能,也不是她个人的问题。天机门不能断在可爱这里,她一个人也撑不起来,他在旁边协助,一定要复兴天机门。
H城最高处莫过于启明星广场顶楼,无遮无挡,月光像水银似的倾泻下来。沈振中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可爱,仿佛等着昙花绽放,抓得准,完完整整的月生月落,剩下的看可爱的造化了。
老蝠设了方阵,有两个功效,一是屏蔽可爱的生魂,二是上接九天,直接破云,否则赶上连续阴天,乌云蔽月,全是白忙。
小小四方的一块,沈振中根本伸展不开腿脚,“毕竟我要在这个圈子待上28天,可否请你弄的大些。”
老蝠不住摇头,“大不了喽,我的法术有限,至多只能这样了。千万莫出这个方阵,鬼差发现不了你们俩,我不能给你护法,其他人也要远远离开,周围有太多异人异象,鬼差再蠢笨,也该起疑心了。”老蝠是外来品种,一阵风把他不断刮,离家乡越来越远,迷了路,不知道怎么到了中华,他也没有师傅领进门,凭空有法力落到身上。
沈振中做了个机关,月升篷布起,日出篷布落。日月交替时,一扯线绳,抱紧可爱,将两人一起覆盖在篷布下头。
太阳升起时,要抓住日月交替的一刹那,先护着可爱,阳光如利刃刺在手上,马上腾起青烟,沈振中的手没包裹,怕束缚了关节,用起来不够灵活,偶尔受这样重的伤,修复要一天功夫,他只有半日时间,再重新来过。等两天过去,手上伤痕纵横,皮肉溃烂,沈振中无动于衷,反正使力的是骨头。
想象着他要挥动一双骷髅手,小祥忧心忡忡,要接他的班。沈振中淡淡地说,“我们三人之中,谁最快?”他自问自答,“是我。”二十八天,要么四人俱全,要么剩下两个。
第三天,夜深人静时分,沈振中刚在方阵里安顿好,鬼差晃晃悠悠地从西边过来了,它们两个生就人身,顶着硕大的牛头马头,体态飘忽,行进袅悄,质地半透明近似于虾饺皮,看不出来它们究竟是二维的还是三维的。
牛头马面奉命而来,却捕捉不住任何人的魂气,它们在沈振中四周绕来绕去,十分新鲜,“咿呀,你是个什么东西啊?到底是活的还是死的?”它们拘死人的魂,一是必然有个死人,二是魂魄必然是一整套的。判官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沈振中两下搭不着,自然不是它们要找的人。
沈振中冷然不语,假装看不见听不着,牛头马面讨了个没趣。难道是这个魂魄不齐的东西干扰了,明明地府的离魂树有了感应,分派它们哥俩过来出公差,偏偏什么都没有,回去不好交差。
看他的眼神,他分明是看得见,却不答话。鬼差除了分派的任务以外什么都做不了,沈振中毫无礼貌只能随他去。
它们每晚一趟趟地来查看,不由抱怨连连,对沈振中起了兴趣,回去后翻遍地府录册,也找不出他的来历。
牛头看看月亮,对沈振中说,“老兄,你的三魂七魄不齐,靠吞食月华,也是补不成的。一天天下来,你也越来越没个人样了,再下去肉身也保不住了。”
沈振中之前打定主意装聋作哑,此时听到魂啊、补啊,合上了他耿耿于怀几十年的心事,忍不住开口,“两位高人能看出我的处境,请不吝赐教,魂魄要怎样才能补?”
枉费了他一片虔诚,马面短叹一声,“我们只是低级鬼差,高深的,也知道的不多。”
沈振中咀嚼它话里的意思,便是高深的要高级的才知道的多,这一番领悟不是一扇门也算是一把钥匙,他颇有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感。地府毕竟是魂魄终归之所,自有其专业性、权威性,难道真有办法藏在其中,只是这更加难了,他哪里有孙悟空的本事能打到地府。
不过一切事在人为,沈振中曾经以为丁点儿大的可爱会死于他的养育不善,不也长了二十多年,他再加把力,总还再有二十来年吧。他有心打听,遂和它们闲话起来。鬼差穿梭阴阳,不知生死滋味,对沈振中遭遇并无同理心,只有个有问有答的好习惯。
“你这副不死的死相,一眼能看出来的。你要想成一个完全的活人,地藏菩萨准知道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