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振中平生一个神仙也没见过，落难时没有一个神仙来帮他，怎么才能找到地藏菩萨更加没有头绪。听牛头马面细细道来，上一次仙魔大战，双方实力旗鼓相当，结果自然是两败俱伤，多少神仙不知所踪，剩下几个在闭关修炼。当时双方也是下了死力，仙踪难觅，魔物也蹦跶不起来。地府勉强还能维持着运作，现在人口又多，难免三不五时出个岔子。要是再度仙魔大战一起，他老人家能现身，就是在，不现身，就是陨落了。

　　马面话头一转，一拍大腿，“现在的水准都不行了，比如，明明这里没有死魂可拘，三番五次打发我们空跑。”

　　沈振中劝道，“你们人手既不足，还夜夜到这里，白浪费时间，不如到别处去吧。”

　　牛头嘿嘿一笑，“你看到的我们，现在是元神，非有要事，才会把分裂好多处所在的法身千里招来，不然早撑不下去了。”

　　马面反过来劝他，“你别太死心眼总在这儿晒月亮是没有用的。”

　　沈振中凝重地说，“今天是最后一晚，今晚无用，我就另想办法。”心中补了一句，只要你们不来给我捣乱。

　　马面耳朵长，此时侧耳倾听，“你这个东西呼吸不对劲，虽然魂魄不齐，也是活的，实在不该这样浑浊。”

　　沈振中心中有鬼，抱紧怀里的可爱，急着答话，“你们每晚都来干扰我，我不能专心致志，呼吸不畅，胸闷气短。”

　　马面听了又听，“不对，是有什么压着你的心脏”

　　牛头祭起勾魂棒，“马面的耳朵肯定不错，你看着像个好人，不说实话，我把你的魂勾出来审一审。”

　　勾魂棒向沈振中一扫，雷火一闪，牛头马面旋即退后，飘到半空中，“原来有人作法，还挺刁钻的。”它们是做惯了这行的，确实有两把刷子，重新发动攻势，方阵立刻迸出金光。

　　牛头马面的身体越来越厚实清晰，如它们前言所叙，遇上事儿了，万千化身正从各处往回收，虚影都这样厉害，等它们都汇合齐全了，只怕可爱要保不住了。

　　天空已经呈现出鱼肚白，沈振中好不容易撑到快近天亮，不能功亏一篑。方阵现形后，被渐渐打出个缺口，金光渐渐暗淡下去，像一下子折旧了几十年，沈振中心里一凉，他亮出獠牙预备着，只待方阵破了。

　　破了，可爱无所遁形，“哈，我说吧，果然在这里。”牛头先伸出一只手要扯可爱，沈振中顺势恶狠狠地咬了上去。牛头不脱食草本色，见了血惊慌失措，“疼死了我了。”不顾体面，含着手在地上转圈地打滚。

　　马面不敢上前，哆哆嗦嗦问道，“你干什么，鬼差也敢伤，等你死了，到地府要清账的。”

　　沈振中倒是希望能去地府，无奈地府不肯收他，他伸出舌头舔嘴唇的血，“悉听尊便。”

　　牛头马面身负任务，只能进不能退，这一回举着家伙小心翼翼向沈振中左右包抄。他手上已经露出骨头了，马面一靠过来，直插到马面的长脸上。马面只感觉着脸上的肉从里面向外烧，发出一声不亚于牛头的惨叫，“你是个什么怪物，竟然能，痛死我了!”

　　污血邪骨也有好处，救了他的命，沈振中只想挡住它们，抽回手，“我，非人。带走她，不能。”

　　锦绣社区不是高端小区，鸡鸭鹅一应俱全。社区中心传来一声高亢的鸡鸣，引得众家的鸡来应和，连绵不断，此起彼伏。天亮了，沈振中精神一振，抖手落下了篷布，时候不早不晚。

　　太阳星一出，鬼差不能再留，相互搀扶着，一闪而逝。沈振中额头上冷汗涔涔，“我把你的魂守住了，你自己要争气啊。”

　　阿毛和小祥把半瘫的沈振中和可爱接回家去，沈振中情形看起来比可爱更加不好，忙托着他的脖子给他喂血，把两个人放在一张床上，并头安睡。

　　第三十一天，周可爱醒了，在领导打算开除她的心理临界点到来的那天，及时醒来。阿毛帮她去磨了几个星期的假，再不醒，便准备自己男扮女装上手替她做了，反正她的工作也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才能。

　　在她，睡足几十天。在别人，她是植物人几十天。她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是沈振中的脸，看到心里，像嘴里含着一块水果硬糖，在唇齿间弥漫开又酸又甜的味道。

　　她听到风声，看见窗帘被风强撩起来搭在窗框上，日光慢慢就要移到沈振中身上。她在床上躺的太久，四肢僵硬酸胀一时动弹不得，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急的不得了。可爱情急之下身子能动了，她结结实实扑到沈振中身上。他连日不曾好好休息，睡得极沉，硬生生被砸醒了，本能意识到遇到了袭击，快如闪电般把毯子和可爱卷成一捆，踩着窗台要往下跳，

　　这时，毯子里面发出细弱的声音，“太、太阳。”

　　听到久违的声音，他才如梦初醒，停住了脚，跳到太阳晒不到地方，低头在毯子上蹭了蹭眼睛，把毯子打开，抓住她的手

　　“你再不醒，就要把你扔出去了。”

　　一句话她都没听进去，她整个人越缩越小，全部感觉集中在被紧握的那只手上。

　　可爱伸手去摸沈振中满脸的胡子，“我以为吸血鬼不长胡子呢，我都没看见过你这个样子。”

　　沈振中不自在地躲过她不老实的手，“呸，吸血鬼又不是太监，胡子当然会长，你每天起床前我都剃好了，你当然没见过。”

　　“你多久没休息了，嗯，现在轮到你睡了，我看着你。”

　　沈振中爬上床躺到可爱身边，他累极了，一闭上眼睛就睡着了。可爱对他上下其手，也弄不醒他，她一路抚摸他的肩膀、脊背、眉眼、手臂，都是她的了。因为她要保护他，觉得1米80多的沈振中弱小可怜又无助。

　　傍晚，月亮出来了沈振中习惯了不敢睡太久，急急忙忙醒了。可爱还在，能动，能说话，“我们两个中间你是不能死的那个，你听我说，你死我就找不到你了。我死，魂魄还能在你身旁，轮回转世，我总要找你的。”

　　沈振中的手在她身上加紧了力，“我们四个之中谁最重要，是你，我们三个已是死人，日月叠加，也别无可能，你是活的生命。我会找回缺失的魂魄，我会变成人。天道酬勤，努力一定办得到。”变回人，想看看凡人的生命尽头有什么，他胸襟从未如此开阔，对明天饱含信心。

　　“和我外公一直说的有些像，也许百多年前，有姓沈的加入过天机门。”

　　“嗯，之后，肯定有姓沈的加入天机门。”

　　睡了这么久，精神饱满的元气少女可爱仍旧要虚弱无力靠在沈振中怀里，等他吹凉了食物，一小勺一小勺喂给她吃，暂时只能吃些米汤、鸡蛋羹。她哼哼两声表示抗议，他温柔地许诺，“过两天带你去医院检查，医生说你能吃正常饮食，我都带你去吃。”

　　可爱恢复的差不多了，还原成能挤公交的好汉，她正式上班后，半天不到就回来了，端着个纸箱，里面堆满了不正经的杂物。她失业了，她在昏睡，她的仇人没有。

　　上一级领导听了阿毛请假的描述，对整个新年假期都用来生病、全部年终奖都用来看病的可爱有几分真心的同情，看到她本人就格外不顺眼。她不像生过大病，倒像疗养，公司忙得人仰马翻的时刻，她还疗养，决定采纳谏言公事公办。

　　周可爱昂头挺胸离了公司，进了十元店，马上垂头丧气，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沈振中生不气起来，人家有满满的道理，他拍着可爱的肩膀，“你是起死回生，很不容易，再多休息休息，要不考个研究生吧，工作不着急，家里总有你的饭吃。”

　　阿毛帮她搬箱子，附在她耳边，“这次我们不但消除了心头大患，以后不用再躲来躲去，还小发了一笔财。那些吸血鬼出门，自然没带钱包那么累赘的东西，身上的项链戒指可不少，都是晃眼睛的古董首饰，H城没人吃得下，我们慢慢出手。你管好自己的嘴，别让他从中作梗。”

　　可爱心里激斗一场，很快分出胜负，“到时候，他要是发现了，问钱从哪里来，你怎么交待？”

　　“我就说，中了彩票，他又不会把彩票拿去看，不是那种细致小心的人。”

　　沈振中曾于无数次晨曦中煎焦独坐，都不如今日既自在又安定，似乎一无所有，不惧失去，又似乎富有天下，眷念难舍。他大方地承认自己是个小气的人，报了仇，解下了千钧重压，整个人舒展开来。他很有兴致地伺弄兰花，以往兼做烟灰缸的兰花盆，想必此时兰花也觉得受宠若惊吧。一般来说，物若反常即为妖，他是负负得正，归于常态。内心世界的脱胎换骨别人看不到，他听从阿毛的建议做了头发，买了新衣服，拆迁还不高兴吗。

　　可爱想起那个梦，第一次尝试龟甲占卜，裂缝延伸，碎成四块，大凶之象。也可能是自己学艺不精也可能是陈年龟甲保存不善，她总是相信最糟糕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只要我还活着。

　　在枉死地狱里，外公和她交待了些要紧的话，“天机门至你传了三十三代，除去中道改志的不算，共四百八十七人，没有寿终正寝，皆是殉道而亡。你记住，和那群吸血鬼不是个人恩怨，不用为我报仇。你自己选自己的主张，无论怎样须有一颗赤心，万事心甘情愿。我当日死的早，好多事来不及交待，现在正式把掌门之位传给你。”可爱跪下，外公摩挲她的发顶，就算礼成。可爱又高兴起来，至少自己是个门主，不是闲散青年。

　　中国人谋的百世千秋万代，吸血鬼瞎混着不问明天，沈振中和江玉芬注定不是一路人。你喜欢可爱什么？他现在能答出来。不是没人劝过他，让他把仇恨埋了，好好生活，仇恨埋了会长出遮天蔽日的毒藤，她和他一心，要埋也是把仇人埋了。

　　人生的路若是由自己选，即便头破血流，不必怨天尤人。活着太认真，固然处处不如意，然而不认真，又怎么对得起人生一世，日月星辰。世界污秽则洁净之世界凋敝则修补之。人世间功不赏、恩不偿的事多了去了，天道不知道哪里错了，生出我们来，我们要将乱的扳正。

　　沈振中语录：玉碎有一时的痛快，瓦全是一世的不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