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紧咬着嘴唇,做着心理建设,别怕,别怕,沈振中如此安排必然是考虑周详了,我还没吃晚饭,不沉。
然而小心肝扑通扑通地跳,胳膊腿自有意志,根本都不听这个废柴主人的使唤,一寸高都抬不起来。可爱还在动员着,突然背后传来一声尖叫,“你是谁!要干什么,怎么进到我家里来的?”可爱不是第一次擅闯民宅,一个人才是第一次。这些连珠炮似的问题她都能答出来,但是不知道许欣然满意不满意她的答案。
许欣然一冒头,两只小妖精堪称百伶百俐,没义气的扑扇着翅膀向下一个俯冲,利落地飞走了。用不着跳楼了,可爱却不只是脚,全身都软,身上揣着的蜡烛哗啦掉落了一地,人赃并获。小黄在社区里普法宣讲的时候曾经说,犯人有两种,一种是恶棍,一种是傻X,所以在犯错之前先想想自己是谁。可爱就是没跑的后一种。
许欣然眼里,蜡烛才是第一要紧的事,她顾不得来历不明的活人,扑上来先抢夺蜡烛。危急关头,可爱又有超常发挥,她一扬手腕,十来个怪模怪样的纸人穿花蝴蝶般飞向许欣然,争前恐后去堵她的七窍。
可爱拔腿就跑,手都搭上了住大门把手,还是舍不下满地的蜡烛。这次文取不成,下次真要武取就更难了。反正局面已经这样,她要是没带蜡烛回去,整口黑锅得她一个人背,不如比比谁更快吧。许欣然正从脸上往下扒着纸人,腾不出手去管蜡烛。可爱在不熟悉的客场,毕竟心慌,她前头捡起一支,后脚从臂弯又掉了一支。她从茶几底下划拉出来个零食包装袋,打算把蜡烛包起来带走,一掏顺带拖出来一个金灿灿的打火机。许欣然这头总算把纸人全都扒下了来,揉了一地的纸屑。她上前紧紧抱住了可爱的腿,哑着嗓子喊,“来人啊,抓贼啊。”
可爱只得一瞬间用于思考,她揿下打火机,咔哒一声,点燃了手里的人鱼蜡烛。火苗闪动,蜡烛飘起薄薄的烟雾,轻纱一般缓缓弥漫到她面前时,她还来得及捡起两个半残的纸人塞住鼻孔,随后对着许欣然猛吹了一口气。桃粉色的烟雾借力飘到许欣然身前,自觉从她的鼻孔钻了进去。她的表情顿时变得如梦似幻,慢慢松开了可爱,含着笑坐在地上,像幅仕女图。
可爱无声祈祷着:太上老君,元始天尊,我是天机门第三十三代传人,刚才是情非得已,看在我不图名不图利,只为了救人,千万莫要使雷劈我啊。她抖抖索索摸出手机,打给在楼下等待的沈振中,“你上来吧,我给你开门。我一个人善后不了,她看见我的脸了。”
等沈振中他们悉数进门以后,可爱一脚踢翻了蜡烛,另一只脚踩熄了火苗。本来沈振中一个上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便足够了,其他人等偏要看看豪宅是什么样子。
他们观赏了半个小时,分了几派猜测家居物品的价钱,许欣然才恢复了一丝清明,猛地看见周围一圈的陌生人,她大叫了一声,狠狠推开挨着最近的小祥,跑进卧室把门上了锁。她靠在门板上,大声喊着,“你们是谁?快走,不然我要报警了!”
沈振中的指节轻轻叩响门板,“我们不是贼,是专门为了你的蜡烛而来的。真要是贼,早趁着你迷迷糊糊的时候拿了值钱的东西走了。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听声响,是许欣然转过身来了,“你怎么会知道蜡烛的事?”
“我们不但知道蜡烛的事,也知道你的事。你现在很不好,只有我们能帮你。”
隔着门,能听到许欣然头磕到门板上的声响,“我很好,我谁都用不着!”
沈振中温柔客气了半分钟,不能再多了,他厉声道,“有些姑娘喜欢把体重秤放在卧室里,如果你也有这个习惯,去称称体重,看看自己最近这些日子轻了多少。”
许欣然的秤有语音播报功能,她连续称了三次,沈振中听到这非人类的数字,准备要撬门了。他正在寻摸趁手的工具,许欣然从里面把门打开了,她很久没面对这么多人。几个男人长得漂亮极了,应该有更好的出路,不需要做小偷。还有两个姑娘正不客气地坐在沙发上吃起了她的高级零食,这样的小偷也不足为惧。她对他们无爱无恨,其实是不怕他们的。
丁宁应当归老蝠管理,沈振中不好阻止丁宁,也就没有立场阻止可爱。他招呼阿毛,“把镜子给我。”阿毛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面锈迹斑斑的铜镜,递给沈振中,沈振中捧着镜子,“普通的镜子不行,你往这面镜子里看。”许欣然看向镜子,镜中人面颊凹陷,眼下青黑,和她在梳妆镜里看到自己红粉绯绯、莹润有光的样貌判若两人。她惊叫一声,甩手把镜子打飞回去,“什么鬼镜子,这不是我!”
沈振中把镜子抱个满怀,“别不信,你看见的,就是你。你长期点着蜡烛,入了幻境,灵和肉分了家,这就是恶果。这些蜡烛你不能再用了,再用就是个死。”
老蝠不紧不慢地接茬道,“看你的反应,原来你并不清楚这些蜡烛的来历。当年秦始皇修建陵墓,需要制造大量的人鱼蜡烛,秦始皇派出术士和军队大肆捕杀人鱼,人鱼因一人一念几乎灭族。他们从人鱼身上取油脂制成蜡烛,必须活剐,再用人鱼的发丝编成烛芯,得有发根。人鱼惨死的怨气自然融进了蜡烛,对活人是大凶之物。一旦点燃蜡烛,烟雾里会生出你心中想要的幻象。但是,只带给你一时的快乐,长久使用不仅会损害你的性命,你还会变成人鱼的伥鬼,到时候就不止是你一个人的事了。从此你就不是你了,人鱼要作恶,你便随之作恶,你得到一时之欢,恐怕要赔出几条命来。”
沈振中成长的年代,一般人没有闲情为情所伤,他对许欣然毫无体恤之情,“你真行,为一个背信弃义的男人,把自己搞成这个鬼样子。有仇当报仇,窝在家里有什么用,还不如画符念咒扎小人呢。”
许欣然愣了一下后,眼泪溃了堤坝似的往外淌。阿毛责备沈振中,“你一上来就把她招哭了,不能迂回曲折地好好劝导吗?”
他们尴尬地围观,许欣然哭过一场,痛快许多,“什么幻境,我感觉到的就是真实,我幸福的很,谁请你们来多管闲事。”
这些话不得人心,连老蝠都撇了嘴,何况沈振中,他也不怕扰到邻居,肺里的空气倾巢而出,“你住的这么高,好好往外头看看吧。人世间百万种苦,和真苦的人比起来,没结成婚算得上什么。你生活的此时此地,已经是最好的时间和空间。我见过很多年纪和你相当的小姑娘,梦寐以求的不过是一顿有白米的饭,一件没补丁的衣服,伤了痛了都不嚷一声,嚷了也没人理会。你的小天地窄得只能放下你一个人,没有信仰,精神空虚,心思全部寄托到男女之情上头,世界上没有其他人、其他事了吗?论志气,你还不如有些旧社会的女人,你配活着、配做人吗?”
许欣然身后的壁炉上放着一张著名的黑白照片,截取的是一名老年男子身着风衣戴着礼帽大步前行的镜头,堪称风华绝代,身边的人都成了陪衬。沈振中指着相框,“你既然崇拜仰慕他,就更不应当把你未婚夫那种人放在心上!”
沈振中激动地把桌子当成鼓来捶,“我们要是不来管你,用不了多少日子,你死在这个房子里,就剩一堆烂肉,只有苍蝇不离不弃。你不放过自己,也该放过清洁大姐吧。负心人一滴眼泪不会为你掉,还会庆幸甩你甩的够及时。”
沈振中的激励没奏效,也从来没奏效过,他描绘的恶心场景把许欣然吓到了,她满眼聚起了惊恐,“我不要这么死,我不甘心。你能帮我?怎么帮,我听你的。”
沈振中松了一口气,许欣然再油盐不进,他只剩第三十六计了,“你的人鱼蜡烛是从哪里弄来的,还有其他的吗?这些害人的东西你不能留了。”
许欣然嘴唇蠕动,声音细成一条线,“蜡烛是从我爷爷的遗物里找到的,他突然间脑溢血发作,后事一句都没来得及交待,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以前也没见过。我以为是普通的蜡烛,就留下自己用,有一晚保险丝烧断了,我找出来点上照明。”
当夜,她一个人孤单单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可以说是心志最为薄弱的时候,蜡烛火光亮起,再把她的孤影投在墙上,她忍不住捂着嘴痛哭失声。那个人以后都去帮别人更换保险丝,他不是爱她爱得要死要活的吗,心怎么就变了。因她的一腔痴念,人鱼蜡烛抓住了这个机会,有了后来不该有的。
许欣然手紧攥着桌沿,指甲抠出血来,“蜡烛都在这儿了,你们,全都拿走吧。”她向好的意志获得一场小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