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毛觉着他们说的不算大事,他挥动手臂赶着店里自产自销的大苍蝇,打断了他们,“周可爱,家里脏得一塌糊涂,跟养猪场似的,我们走的时候是这样吗?”
可爱笑嘻嘻,“家字怎么写的,不就是一个屋顶里面一头猪。”
“你就是那头猪,快收拾,我要洗澡。”阿毛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得让可爱负责。
小祥哼哼唧唧,“外面24小时供应热水,每天有人打扫房间,特意回来为你做牛做马,我造了什么孽啊。”
沈振中决定不去想烦心的事儿,先应付眼前,“纸人没了用处,把它扔了吧。千万别图省事,不要直接扔到垃圾桶,撕得细碎点儿,我们几个都吓得够呛,老人孩子看了要做噩梦的。”
可爱殷勤地接过行李,帮忙归置。他们出了一趟远门,没承望还有纪念品。小祥把宾馆窗外多次袭击了沈振中的花树撸了个干净,晒干了准备填枕头。
沈振中优先给王阿姨打了电话,告诉她,他们探亲回来了,还有些私人事务要处理,暂时先别帮他安排工作。王阿姨带着等到浪子回头的欢欣,“这些日子少了你,真是不行,不用急,我等着你。”他打算一辈子都蹲在锦绣社区,他的情感、志愿、财产都在这里圆满了。
他们既然回来了,十元店一切照常。小祥上下检视过,对可爱十分的不满意,屋顶晾的茄子干忘了收情有可原,她该当无情无绪食难下咽,但是她还有心情给洋娃娃做衣服,用的顶贵的花罗。娃娃又不会伤风及伤风败俗,报纸包包很可以了。小祥眼看收拾的差不多,揪住可爱,“嫁妆钱还是我帮你存着,等你明明白白嫁出去了,再给你。”可爱爽快地把存折交给他,他打开存折看到里面的数字硬生生抹掉了一个零,连揉了几遍眼睛,几乎疑心自己失了明,“你都买了什么,家里也没添置大件,楼梯下也没多出快递盒子。这是定期,你提前支取了,损失多少利息!”
这真怪不得可爱,何以解忧,唯有淘宝。她一个被抛弃的人,没着没落的,心里太空,需要东西填补,又有这么大一笔钱在手,平时舍不得买的,像是不要钱一样,一点一划全部下了单。发货密集,还在路上呢,要退来不及了,定制的不管退。
可爱说的斩钉截铁,毫不羞愧,“另外,我去装修公司交了定金,我让他们慢慢来,先设计几款不同风格的让我选。”
沈振中想不到可爱花钱能这么大手笔,“你不知道要先测量房子,才能出图纸吗?我们的房子还不知道在哪块云彩上呢。”
可爱完全不知错,“知道啊,拆迁安置的房子的户型也出奇不到哪儿去,我多给了他们两万块钱,多设计几个图样,到时再慢慢修改。我知道你们会回来的。”
“败家孩子,我一不在你就乱花钱。”小祥呼吸有些不顺,心脏胡乱地跳,他抚着胸口,顺着阿毛的胳膊滑坐到地上。存折里除了周可爱可以忽略不计的工资奖金结余,主要是他从一生的积蓄里抠出来的,本来抱着一去必死的决心,来不及心痛钱,现在觉得尚有未来可期,痛的他心尖打颤。阿毛没接住小祥,他另有想法,为可爱叫好,不来个先斩后奏,小祥能把十元店整个复制到新家去。
沈振中拍拍小祥的肩膀,“钱没了我们再赚,等打赢了他们,扫除后顾之忧,我们不用在躲躲藏藏了。”他转向阿毛,“你也可以开美发店。”阿毛突然得偿所愿,笑的含蓄,微微绽放的样子,原来他也不是很放的下老本行。小祥受到鼓舞,兴奋地说,“毛哥,我给你当小工吧。我样样都能干。”阿毛要抱小祥却抱不下,反成了自己靠在他怀里。
晚上,沈振中照例在小花园里一坐,他需要静一静,他有四个人、一家子的明天要考虑。头绪尚没有一分,一抬头看见可爱坐在二楼窗沿上往下看他,沈振中挥着手,“赶快下来,别坐那儿!”
可爱说了一声,“好嘞!”她双手一用力,往下一跳,不是往里,是往外。沈振中的心也跟着一跳,赶紧向半空张开手,把她抱住,转了一圈,安放在椅子上。
可爱一坐定,抢在沈振中发难前头开了口,“你说走就走,说回就回,我今天要听听,你都怎么想的。”她把两只爪子搭在椅子扶手上,带出来一点儿宗师气派。
沈振中看了她一会儿,却觉着自己矮了一截。可爱以为他打算顽抗到底的时候,他终于说了话,“二十几年前,当你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幼儿,我们三个却是为你所拯救。我们有了根,有了目标。以前你是小女孩,现在你是成年女人,应该用自己的双脚承受自己的重量。没有我们,你也可以好好活着;没有了我们,你才能好好活着。你已经生活在最好的年代最好的地方,有选择怎么生活的自由。你有要或不要的自由,你活不成鸿鹄,也可以做一只快乐的燕子。我当年在最荒谬的幻想里都不敢这样大胆。我们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剩下的事交给我们,你不要管了。”
可爱揪了一条叶子使劲揉着,“只有你一个人有仇吗?我也有家仇要报,不能因为我没用,就躲在后头,避着仇人。记着,不是你们连累我,坏人就是要害人,跟好人反不反抗没有关系。你要拦着我报仇吗?”天机门有仇必报是有传统的,几百年前,有个弟子折在一个大妖怪手里,满门的人倾巢而出,可惜不是妖怪的对手,死的死伤的伤。几代人前赴后继,估计火候够了,就登门去报一次仇。后来,仇还是没报成,妖怪熬不住了骚扰,不知道搬到哪儿去了。再后来,天机门一代代的寻这个妖怪,到可爱的外公,还惦着呢,何况,现如今是送上门的仇人。
这的确难倒沈振中了,可爱要把想做的该做的事儿都做了,才是他要的好好活着,现如今她想报仇,自然该让她报仇。躲了他们几十年,也是时候做个了断了,不能颓唐下去了。生或死有什么界限,呼吸吐纳?血液流动?活着的人有明天,死的人没有。有向前的勇气,便是活着,比一般活着的人有更多的明天。仇人以活人的鲜血和吸血鬼的血为食,战斗力不是他们这些人能比的。然而,他们太过自信,不把沈振中放在眼里,那么就从他们的傲慢上打开口子。几十年前我们的国家能在谁也不看好最困难的情况下打了翻身仗,我们怎么不能。当年的一切突如其来,我没扛住,认了怂,得让他们明白,这几十年不是白过的,我已经不是那时候的我了。我弄丢的少年锐气,要找回来。
他想,上天一定是眷顾可爱的,不然当年不会把她交到他手上,横下心来,“行,我带你一起去报仇。我们先尽人事,再听天命。”
可爱坐在沈振中的椅子上,脚离了地,她一上一下的晃着,“也说不定我们这一次就全死了,死之前,我想当你的女朋友。你要是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可爱觑到沈振中神色异常温柔,不同寻常,她知道机会难再得,顺势蹬鼻子上脸,提出要求。
沈振中的残魂被可爱吓到九霄云外,正一点儿一点儿往回收,对她的诸多要求都道好,等回过神过来,自然来不及了。
他定了定神,“胡闹,我怎么能和正常人在一起。”
可爱从兜里掏出样东西,“看看,这是什么,我收拾你的房间,在床底下找到了一张你的结婚照,你和别人结婚?和我就不行?”
沈振中看到是一张黑白照片,识出了旧人,“她为了救我受了重伤,临死前说希望嫁给我。她都要死了,我也连累不着她,当然不能拒绝她。”可怜的姑娘为了救一个不会死的吸血鬼,把自己搭进去了,她最后唯一的心愿他都不答应,他还算是个人吗。
可爱双臂往椅子上一按,从坐姿变成站姿,她踏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对着沈振中一通乱吼,“我就不信他会答应这样的要求,你和她什么关系?”
沈振中第一次见识可爱展现狮虎之形,心灵大受震撼,“就是认识而已,话也没说过几句。她人挺好,很会织毛衣。我有一件天蓝色的毛背心她织的。别的什么都没有。”他并没有爱上那个人,纯属报恩。他也确实需要那件毛背心,可爱要翻旧账,他几十年的日子抖落起来,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沈振中虽然没有多少和女性打交道的经验,也知道以理服人,可爱肯定不听。他慢慢回过味来,可爱的一番生气毫无理由,那时候还没她呢,他做什么与她何干。可爱倒是有一堆把柄在他手里,“说起往事,你记不记得,你在高中的时候,因为早恋,老师通报到家里来了。我没责备过你一句,老师是喘着粗气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