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城待的有点儿久了，房费也积到了一个不小的数目，沈振中毫无凭据地估算着，应当是时候动身去s城了。他无计可施，只能听天由命。

　　临出发前，小祥又跑了一趟H城，沈振中想着搞不好是最后一趟，就随他去了。这一趟很快，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回来汇报，“原来这些天，可爱去了好几趟李琳家里。你们记得吗，电影院，那个死了妹妹的姐姐。”沈振中默默想着，李琳看起来很温柔，又是做惯了姐姐，应该能理解安慰可爱，可爱确实需要有个年长懂事的人照顾。小祥堆皱着眉，接着说，“她还和田遥见了面，两人谈了很久，我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谈什么都没谈拢，田遥拍了桌子走人，走了两步，掉头回来，拿起杯子，泼了可爱一身水。”小祥自知错过了可爱许多的生活进程，对二人的恩怨一无所知，不能无原则地护犊子，看见可爱擦干了头脸，终究没吃什么大亏，也便不作计较。

　　阿毛听不下去了，腰一用力弹坐起来，“什么意思，难道她想随随便便找个吸血鬼代替我们？人家还看不上她？”

　　沈振中扶着额头，“胡闹，我都把利害解释清楚了，警告他近期不要出门。如果江玉芬恰好到了H城，要是把田遥当成捕猎对象，岂不是更容易撞上可爱。他怎么也这么不懂事儿。”

　　但是李琳、田遥、田遥、李琳，在他心里来来回回地晃，好像有什么熟悉的东西要破土而出，他捕捉到一点儿危险的讯号，李琳毫无特色，有意思的只有她那段经历，脑海里飞速倒放起李琳讲述的故事，失去妹妹，遇到田遥，枉死地狱，死者返生。末了，他一巴掌拍在床沿上，“我明白了，可爱的外公也是枉死的，寿数未尽。她，她是要打开地狱之门。”

　　打开地狱之门，自然是要下地狱。可爱知道带死人返生的代价，以她外公的为人，绝不会同意，她非要走这一趟，那么只有一个理由，她找她的外公请教她自己没学明白的法术。沈振中咬牙切齿，仿佛可爱含在他嘴里，“她疯了，我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她却要把自己送到更危险的地方去。”

　　周可爱集没头脑不高兴于一身，无目的无计划的乱来，沈振中再没有把握安坐了，“我要回去一趟，就一趟，很快。”

　　用了几倍于小祥的时间，沈振中总算是回来了，阿毛和小祥等得心焦，都要回去找他了。然而，钱在沈振中身上，不结账就得跳窗户，做吸血鬼的实在不宜这么高调。沈振中进门后咕嘟咕嘟喝了一大杯水，脸色极为难看，带着一百八十度的大转折，“不去S城，我们该回家了。”

　　谁知道他看见可爱做什么妖，反正行李是捆好的，东南西北一样走，小祥背起两个大的，“好嘞，你们俩再看看，别拉了什么。”

　　他们回到十元店已是傍晚，高高的匾额带着回光返照的亮，大门虚掩着，窗子上垂着布帘，没有开灯。沈振中一马当先推门进去，于昏暗中看见周可爱背对着门口，僵硬着的身子扶着扫把一下一下地打扫，动作无比笨拙。想必她是太过伤心，以致人痴痴呆呆的。沈振中心里一阵酸涩翻涌上来，要怪就怪自己无能，他向她走过去，一边加倍的轻声细语道，“我们回来了，你晚饭吃了吗？”可爱缓慢地应声回过头来，先形夺人的是她纸糊的脸上两坨胭脂红，眉眼、鼻子都是熟悉的属于可爱的。沈振中大惊失色，两步并做一步，一把抱住她，咆哮出声，“你怎么回事儿？怎么变成这个样子？”这个可爱本来就是纸做的，在他的一抱之下，纸人的身躯与头分了家，头一路滚到墙角，双臂还在自顾自打扫。沈振中心冷了半截，他要疯了，喃喃自语起来，“发生了什么？是我们回来晚了？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你的魂魄还在这儿吗？”

　　他绝望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心里的悔恨翻江倒海：我应该打开自己的胸腔把你缝进去，走到哪里带你去哪里。小祥小心翼翼捡起那颗头，瞧了一眼，吓得松手抛到阿毛怀里。阿毛接住了头，一阵悚然，“这不是可爱，可爱化成纸，也不可能这么轻。”

　　沈振中痛了一刻，格物致知的习惯又回来了，他抹着眼睛，“她不是，就是个纸人。”还是个做工拙劣的纸人，那么正主到哪儿去了？三个人精神上受到莫大的冲击，一时缓不过来，面面相觑，十元店里的气氛一瞬间霜凝冰结。

　　阿毛拨通了手机，铃声从可爱的卧室传出来，进了卧室，手机孤零零地躺在枕头上。他们商量定了要分头去寻人，大门外头及时传来饱含着惊喜的声音，“你们回来了！”实打实是可爱的声音。他们三个齐刷刷回过头来，周可爱抱着半个狗啃剩下似的红瓤西瓜站在门口。她若是没有及时回来，沈振中几个撒出去一寻人，社区里大爷大娘又多了开胃菜。

　　沈振中一会儿看看抱西瓜的，一会儿看看怀里的，他木然地扔掉了纸人，走过去把可爱连西瓜一起抱在怀里，变了腔调，“你跑哪儿去了？”他以往的抱都是搬运式的，这是真真确确的第一次拥抱，两人严丝合缝地嵌在一起，西瓜汁水很快浸透了他的衬衫，不要紧，这个可爱是暖的，是活的。

　　人性普遍是失去的才惋惜，得到的不重视，片刻前，可爱不见踪迹，愣是在他们心中身价又提了一格，现下没死没丢，对她不用再多客气。阿毛拎起纸人的头颅，厉声喝道，“这是个什么鬼？我们出一趟门，你在十元店要翻天啊！”在沈振中怀里的可爱转过头，略带羞涩地蹭蹭鼻子，“哦，这是我照着我自己糊的纸人，刚做好才半天，浆糊还没干透，行动上不大灵敏。我想着，等我练得熟了，把你们几个都做起来，十元店就可以重新开张了。”

　　小祥受了惊吓后，日子不准备过了，把十元店楼上楼下的灯全都打开，驱邪辟鬼。借着灯火通明，三个人仔细看那纸人的做工，确实像是出自可爱之手，在纸扎店里，这样的货色是卖不出去的。

　　可爱连日来勤学苦练，小有成就，她的纸人傀儡术终于精进到了3D版，她今天开始把家里的卫生交待给纸版可爱。它的材质怕水，不能洗衣刷碗，工作范围极为有限。模样本来惊悚，兼之物似主人形，频频挥舞起扫帚，只是把满屋的灰尘进行了一次均匀分配，家里脏的更明显了。

　　阿毛嫌恶地道，“你哪里捡来的半拉西瓜，馊没馊啊，赶紧扔了。”他们回来前，可爱看着半拉西瓜还挺好，他们既然回来了，残缺不齐的西瓜就配不上她了。可爱从善如流扔了西瓜，解释道，“有个小贩在社区里面，推着车吆喝叫卖西瓜，特别便宜，我也买了一个。在路上绊了一跤，西瓜太脆，掉到地上立刻四分五裂，这块还凑合，我就拿回来了。”

　　沈振中第一要务是要可爱好，最好自己能亲眼看着她好，如果她能好，看不着也行。可是，他一走，她连像样的西瓜都吃不上。不走了，死活都不走了，亲眼看着她死会难受，猜测她怎么花样作死，更加难受。反正他总是脱不了难受，以后可爱怎么高兴怎么来吧。

　　可爱早料到他们会回来，嘴角微微上扬，噙着得意的笑，“我知道你们会回来。”她舍不得他们，他们肯定也是。

　　沈振中没有好气，“你老是胡作非为，我们不回来能怎么办。”

　　可爱若有所思地把所有人扫视了一遍，“我知道，你们会走，是怕那些吸血鬼，怕连累了我。要是没有他们，我们就都不用走，还能像以前一样过日子。”她停顿了片刻，“我想到了办法，让他们害不了人，一次把仇都报了。”

　　沈振中阴着脸，上前握紧她的胳膊，手指甲陷进肉里，“那里不是游乐园，不是你想去就去的，有可能再也回不来的。李琳算是走了运的。”

　　可爱知道他猜出来她的打算了，无比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我一个人的时候，整天胡思乱想，你们是不是已经出事了？是不是远远地离开，慢慢将我忘了？你以为我三年五载能放下你们吗？这样的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你是打过仗的，不但富贵要险中求，平淡祥和的日子也不是白来的。”

　　她回握沈振中的手，“那不是别人的事，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我们的仇，应当我们一起商量。我不记得外公怎么死的，他为护着我吃了多少苦，可我知道有是什么滋味，没有是什么滋味。他没有了，我没有他了。”

　　沈振中不知道怎么回答，抬手揉乱她的头发，顺便平整她的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