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的小黄之所以进了医院,因为有人酒后为抢着买单打了起来,他职责所在,上前阻拦,平白挨了一酒瓶子,额头上缝了八针。肇事者吓得酒精立时挥发干净了,两边偃旗息鼓,齐心协力把小黄送到医院,排队缴费一点儿不含糊。他们写了检查,主动要求小黄的同事上手铐,陪了两天床,送到派出所的锦旗惊动了上级领导。从之后的做派看,不喝酒的话,还是挺懂事的人。自己的血能让对方这么清醒,流的很有意义。
沈振中坐下和小黄聊了几句他受伤的缘由、几天能出院,立刻要顺利地转向正题,话头被突然走进来的一个中年人硬生生截断了。看到来人,小黄脸色不大好,言辞分外客气。沈振中判断,来的是外人。
外人毫无自知之明,大喇喇地说,“我代表组织通知你一声,考虑提拔你为副科。”
“为什么啊?”小黄对突然天降的任何事儿都充满警惕。
外人不知他会有此一问,似乎没有提前准备好答案,“哦,你年纪不小了,提了副科对你将来发展好一点儿。”
“不用了,当时免掉我的时候,给出的理由我不接受,现在提拔的理由,我也不接受。”糯米性子的小黄,声严色厉地说话不是经常能见到的,他对小偷尚且和和气气,试图感化对方改过自新。沈振中判断,来的是坏人。
沈振中想起来,王阿姨好像说过,小黄在原来的单位已经升到副科,突然被免掉为关系户腾出地方,摆出来的理由是他工作能力不如刚到单位几个月的新人,接着贬到兴隆派出所当个小片警。小黄上上下下反映,结出的果子是他们既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
沈振中的血有了外来的助力,一直冲到头顶心,“小黄没有意愿和鸡犬争食,你们把他一把推开,把碗抢走,还要补上一脚,这是给狗用的,你不配,现在是那条狗死了,腾出碗来了吗?我们不要!”
他不仅愤怒发声还辅以动作,也没有旁的发泄对象,一掌拍在床头柜上,花瓶、水果、杯子受到震弹齐齐跳了起来,阿毛赶紧用胳膊环抱住。可是沈振中那一掌力用的甚大,柜子直接散了架。
阿毛顾了上面顾不了左右,在大家惊愕的目光中捡拾着落在地上的东西,嘴里掩饰道,“柜子质量太差了,这种板子水一泡就散。”沈振中性烈如火,要不是成了吸血鬼,不让别人弄死,自己气郁伤肝,也早死了。他还自以为比可爱懂事,一对幼稚的活宝贝。接不接受,这是小黄的私事,仔细了解过小黄的真实态度了吗,挡了他的路怎么办。人家分明是拿点好处来堵小黄的嘴,小黄满可以把香饵吞掉,然后继续反映他的冤屈。
果然,来人说出了他的心里话,“这件事还是得听小黄的意见吧。小黄,你也不要冲动,关系到你的将来,你好好考虑考虑,不要急着决定。”
包成局部木乃伊的小黄费力地支起上半身,“他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不用你们费心了,问题该反映我还是要反映。明明是他们在说谎,还反咬我一口,我为的不是利害得失,是是非对错。那四个领导中间随便哪一个换成***,事情的走向就是我要的公道,用不着什么正股副科的。”他一副和沈振中并肩作战的架势。
来人没料到他拒绝地如此坚决,“小黄,他又是你什么人,能真心为你着想吗,你再考虑考虑,机会是难得的。”
小黄费力地侧脸去问沈振中,“你贵姓?”
“十元店,姓沈的。”沈振中和小黄多次一起社区巡逻过,估计小黄不是脸盲就是夜盲。现在不是计较小黄记不得他的时候。
“对,小沈说的就是我要说的。”
来人无话可说,只能尴尬地离开,留下个小熊加湿器。许是觉着传达给小黄提拔副科的好消息,带上个小熊加湿器,这份礼已经够厚了,小黄须得感恩戴德。阿毛翻来覆去看盒子上的说明,“这有什么用处,能烧水烧饭?”
沈振中把门关上,顺手上了锁,“别的地方,有点儿用处, H城,除非你要养蘑菇。”
小黄费力地把脸扭过来,“我拒绝他们,不是为了个副科。我就当个小警察,也能做点儿事,挺好的。我反映不公正,是不想和我一样没关系没背景的小公务员再遭受无理践踏。而且,有些贪官落马后,埋怨上级下属都不监督他,才有这么个下场。我和我的领导毕竟同事一场,做在前面,决不让他落到这种田地。”沈振中以前看过一本小人书,主人公有一句话“愿以一死为后来者乞命”,掷地有声,倒是和小黄想法一致。
他高兴起来,“领导这么对你,你能做到不记仇,还这么关心领导。我相信,你只要努力,他们会感受到你的真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小黄比起周可爱的那套“领导眼中没有我,故我眼中亦没有领导”论调,境界不知高出多少,等人找回来了,一定要向小黄学学。
沈振中想起来,他们干什么来了。见他的神情,阿毛只想撞墙,此间又没有墙经的起他的一撞。
沈振中正事儿重提,“其实,我们来,倒不是特意看你的,是想托你个事。公安系统里我们只认识你,我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需要查个监控。”
小黄听了诛心的实话,一样宽宏大量,他没法亲自行动,给了沈振中一个电话号码,“联系这个人,我的兄弟,可信。”
沈振中离开病房,忍不住回头,“你的事,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
小黄笑着摇头,“不用,我什么都不需要,也不是要看他们有什么报应,只要他们真心认错,承认自己是坏人就行了。行潜规则的人啖尽了无辜者的血肉,就将住进无辜者尸骸所建的居所,他们的子子孙孙都将生活在这个由他们有份建成的丑陋世界,这就是他们应得的。”
沈振中跟着摇头,“你境界真高,我做不到,非自己动手不可。”
阿毛捏紧拳头,锦绣社区双侠会师了,他们要敢抱在一起,非上去把他们扯开不可。
沈振中和阿毛去找小黄的兄弟,路上有脚步杂沓的一群人大呼小叫往河边去,说是打捞上来一具女尸。沈振中感觉四肢有些发寒乏力,撇下阿毛,三两步追上人群,跑在前头。等他野蛮粗暴地扒拉开围观的人,入眼的是一只瘦骨伶仃的手,呼吸又顺畅了。可爱囤积的脂肪能熬过一年四季,几天工夫,绝瘦不成这样。然而他终究不放心,还是挑开脸上的手帕看了一下,当然不是,又把手帕重新盖上。也是个年青姑娘,沈振中为自己刚才的转悲为喜感到羞愧。可爱要没死,非打她一顿不可。她要死了,不能想,一想就手脚发软,他不知道死了可爱的明天是什么样儿。
阿毛采用任何的方法沈振中都不再阻止,他潜入公安局,悄悄弄来了失踪人口的资料,边翻弄着,边微微摇头。甲乙丙丁,这四个失踪的姑娘共性明显,白领收入高,漂亮身材好,和可爱就没有共同点,要么不是同一个人所为,要么有其他理由非绑架可爱不可,劫财劫色她都没有啊。
他们找到了小黄的兄弟,人家接到了小黄的电话,准备好了等着他们,他们一到,就开始查看可爱下班路上的监控录像。
录像跳到估计差不多的时候,可爱出现在镜头里,在公交车站下车。车站距离十元店需要倒一趟车或者步行,可爱选择步行,她沿着大路,突然左转走进了一条巷子。
画面就到此为止,巷子是死巷,小巷里没有摄像头。在她进去后,进进出出也有好几个人,还没下雨,好似在搬家运货。他们一定没看过黄历,当日搬家不吉。抱着屏风、电视机的,不用多看,明显可爱不会藏在那里。
有个人随随便便抱着地毯,隐约是一个人的形状或者是大号泰迪熊,这就十分可疑了。
沈振中和阿毛赶到那条巷子,巷子里竟然有家小店,门口立着的牌子上写着榴莲雪糕8元,他们家附近的店里已经卖到十二元,可爱非要走进小巷的理由找到了。
沈振中向邻居一打听,那天是XX搬家公司上门给一户人家搬家。他找到搬家公司再去找抱着地毯的人,人不在,员工的基本信息也很有限。名叫张惠明,这两天活少,没叫他来。熟人介绍,临时找来帮忙的他这个人脾气大,做什么都做不长。沈振中拿到一个手机号,打过去,手机停机,充了二十元话费,再打过去,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