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大家都在的时候,沈振中正式通知她,“以后你的工资卡交给小祥帮你管,他不点头的东西不能买。”可爱眼巴巴地看着小祥,小祥屏蔽了一切多余的讯号,仔细看着她列出的生活必需的开支单子,眉毛拧成一团乌云,“你的工资按现在的物价,在以前也可以养活十个我,为什么没有存下钱来?”
可爱立刻反驳,“你以前吃的杂合面窝窝头,衣服都是接补的,女孩子的花销怎么能一样?何况现在是什么年代。”
小祥逐条驳斥,“为什么要买网红鲜榨果汁,家里也有榨汁机,我给你榨。批发一箱橙子苹果,我保证,你不但有果汁喝,还有果酱吃。”
“洗发水为什么这么贵,进口的不见的好,以后和我用一个牌子的,我用着老好了,你看我的头发。”
“公交卡我帮你提前充好,加班的话我去接你。你们单位不是有食堂?”
可爱一扬头,“单位食堂能让人吃饱,吃饱了以后还想轻生。我的同事都时不时在外聚餐,偶尔我也要请请客,不然谁还和我来往。你们村里有喜事你不也得送礼,这钱肯定不能省。”
“日常你可以带饭啊,我给你做少盐少油的减肥餐。请客另外报销,你发个图片微信到阿毛手机上,算是凭证。”小祥的孩儿面上是一对浸水的葡萄眼,以往他叮嘱可爱参加婚礼务必把烟酒带回来时,都只见天真,不见市侩。
说过食这个大头,再说衣住行,衣和食要收缩,住是现成的。衣,一年内不得买新衣,瘦下来再说,不然也是白买。行之一项,小祥的安排过于进取了。小祥所谓的接送是用老式自行车的后座,这辆车产自苏联,历经风雨而不倒。小祥一个人坐在上面,车体因为突如其来的巨大压力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等车轮转动起来,又有一种吱扭吱扭的特别声响,一往一替,惊动半城。小祥骑得兴起,脚下加快速度,放开车把,张开双臂,胸襟迎着风,感到分外舒畅,像一只大鸟要飞上天。可爱小时候很喜欢这种游戏,现在只能抱紧小祥的腰,把脸死死贴在他的后背上,避免让熟人看见。
可爱揪着小祥的衣服,愁眉苦脸地说,“祥哥,我做人就这点乐趣,你以为那些是物质消费吗,其实,全是精神需求,少了是活不好的。”
小祥置若罔闻,在他心中精神即是精神病,自顾自说,“光节流不行,要开源。你可以做做兼职,比如送报送牛奶、送快递、送外卖。”他是认真的,这都是他想做,而沈振中不肯松口让他出去做的工作。小祥的身高长相是仙鹤级别的,走在街上别人都要多看两眼,看多了会出事儿。
小祥低头安慰可爱,“钱存下来还是你的,我是帮你攒嫁妆。”社区里阿姨们议论起可爱嫁不出去毫不避人,小祥听了何等揪心,越发要苦干实干。
唯一能对可爱感同身受的只有阿毛,他有些于心不忍,想为可爱求求情,缓缓来,不要一下子勒死了。他刚迈出一步,感觉后脖颈处有一股强大的后拉之力。沈振中一手拿报纸,一手揪住他的领子,“想和她作伴?那就过去,从你身上省下来的钱,都归小祥。”
阿毛急忙退后一大步,自觉和可爱划清界限,她听得清清楚楚,怨恨地向他投去一眼。可爱明白双方力量悬殊,大势从来不在她这边,乖乖交出了工资卡、购物网站账户密码、钱包。小祥仔细查点后,发给她300元作为每月的零用,都是10元一张的,还指点她,“喏,你每天带十元,一天下来,用剩下的放到存钱罐里,一个月下来也能有些富余。这就是持家之道。”
可爱捏着三十张钱,挤出笑来,“不如换成1元的,这样的话,不小心大风吹过来,我还能有些富余。”
小祥寻思片刻,“也好,我去换了给你,显着钱包里钱多些。”
第二天是星期五,阿毛一早去邻市,把准备结业的一家十元店的货物低价收过来,加上整理运输,估计要明天才能回来。这一批货新鲜又俏皮,值得阿毛亲自跑一趟。这批货物足以给十元店换一次新血,店里至今还有不少藤壳暖瓶、老式台灯等过时货,当年他们刚从荒山野村出来,早和时代脱节,毫无判断力地照单全收。
傍晚时分,H城突降暴雨,如银河泄漏,雨幕抹去世间其他声响,让人看不到尽头,所有人都在同一片喧嚣与孤独中,分别囚禁在不同的水晶牢笼里。晚饭时间过了,可爱人还没回来,交待也无一声,手机打过去也是关机。
沈振中琢磨,手机不会没电,她出门是带着充电宝的。是白天的对话让她不高兴,四处逛逛散散心?现在不是乱逛的好时候。她做事不会这么没交待。要是耍性子,更应该来电恐吓家里谈谈条件。还是她终于开始了兼职工作?她撒娇耍赖的本事还没使尽呢,怎么会轻易认输。
小祥靠着门框看着雨幕,自言自语,“是不是逼得她太狠了,应该还是循序渐进着来比较好吧?她要是迟了半小时吃饭,该胃疼了。”超过掌控以外的事令沈振中心神不宁,他决定不等了,穿上雨衣带上雨伞,吩咐小祥守在家里,要是可爱先到家,打个电话给他。他沿着可爱上下班的路线,以及路上她可能去的地方走一遍。
公交车站到十元店,有一家寿司拉面店,两家麻辣烫,她很有可能借口下雨,赖在店里不回来。沈振中在室内只觉得风急雨大,他并不随之飘摇,走到外面,才发现雨势之大简直是要将H城摧毁重建,风把雨卷成浪头,他是在海里不是在路上,即使手里有四把伞也抵挡不住八方风雨。他走出十元店不满百步,小祥就打来了连环电话,两人同时对着电话大吼,“找着了吗?人回来了吗?没有!”
可爱下班,应当直接回家吃晚饭,那么走的自然是常规路线。她常坐的两条公交车线,沈振中沿着两条线跑了三遍,没有找到她的踪迹,这期间小祥也没来个消息,自然是没有回家。
他憋了一口气把一路上的下水道盖子打开,跳下去一一检查了,没有,不知道是天灾还是人祸阻了她回家的路。他焦虑但不慌张,他有个本事,一直以来隐约能感应到可爱,现在她至少是活着的。
沈振中忽然想起王阿姨说的话,最近H城的年轻姑娘接连失踪的事件,可是不对啊,可爱完全不符合归纳出来的条件,她的长相学历都差一大截。不过,今天天气异常,普通人绝对视物不清。
沈振中无功而返,回了十元店,头发湿透了,贴服在头皮上,直往下滴水,伞也不见了,这么大的雨,伞也像片残破的荷叶。翻卷的雨水往上湿到腰部,给裤子整换了个颜色。小祥一副弯腰驼背相,怯怯地问他,“没找着吗?”大姑娘到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凶多吉少。
还没确定出事呢,他就这幅鬼样子,说出来吓死他也没有用,沈振中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编了个善意的谎言,“她去朋友家玩了。就是她那个有钱的朋友,这个双休日安排好短途旅游,食宿全都包了。”
可爱没事就好,小祥舒展开了,恢复了应有的身高。他兴奋地扳着手指头算起来,“可爱两天不在家,省下伙食费,还有水电费,嗯,以后要常去她家玩。真是的,事先也不打个招呼,我新做的酱菜带点儿去,空手上门多不好看。”可爱整个晚上没有回家,沈振中骗了小祥,骗不了自己,他一整夜反复在床上烙饼,早上起来看着像个夜生活丰富的吸血鬼。
第二天,阿毛满载而归,带着一大车的货,还给可爱带了特产芝麻烧饼,当做是沟通感情的桥梁。他楼上楼下没见到可爱,沈振中悄悄把他扯到一边,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他,“不到时候,报案警察也不受理,之前几个姑娘失踪,到现在都没找着,先得靠我们自己。”
沈振中比起小祥更为看重他,是件开心的事儿,若不是在可爱走失的背景下,自然更好。阿毛张着嘴,呆了半晌,理顺了他复杂的情绪,“我听说,人口失踪,要先找到人是从哪里丢的,必须查监控录像。”
他们唯一熟络的警察就是片警小黄,打了电话过去,小黄声音瓮瓮,“我今天不执勤,明天也不值,我住院了。”小黄沉默内向,不大说话,办事实在,虽然接触不多,沈振中还是把他划在自己人的范围内。
现在要沈振中重新开辟一条人脉,已经是来不及了,只能顺着小黄走下去。既然求人办事,沈振中提着果篮,阿毛抱着花篮,去中医院看望小黄,很像那么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