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生命和志向能重新来过,都托了这个叫余英的小姑娘的福,一番交谈之下,互道了来历,还颇为投缘。余英家里穷,人口多,女孩子更多,什么多了都不值钱。她年纪不大,早就习惯一切都要靠自己。这次出门闯荡是家里实在呆不下去了,她爸妈收了彩礼,要把她嫁给同村一个比她大了二十几岁的的老光棍。胡力很能理解,人类没有千年万年好活,关键是抓紧当下,表示支持她离家的举动。不过,和余英交流之后,它发现它闭门修行的这些年来人间巨变,它手上的现款以往堪称富裕,此时不值一提了,恐怕一半的路程得靠要饭,唯一庆幸的是它的身家并不全在这上头。
胡力承诺要报答余英,同时再为自己多赚点旅费,它要先找个营生,找沈振中他们就不那么急了。胡力邀请余英一起下山闯荡,余英欣然同意,她搀着胡力走,速度也不算慢。到了山下,由胡力出资买了票坐上小巴车,到了县城里先找了个小旅馆,用余英的身份证开了一个房间。胡力理直气壮,余英脸红彤彤的不敢看人,在旅馆服务员眼里倒不失为郎才女貌的一对。
一住下,胡力就不出门了,对着电视机看了好几天各类新闻广告,综合考量了它和余英的特长,决定和她搭档做皮草生意。它不开工厂不开公司也没手艺,具体计划是利用它的先天优势,现出狐狸原形,装成刚死不久尚有余温的样子,由余英拿到皮草市场推销,这一项目绝对是填补了当地皮草行业的空白,没有竞争对手。不是自夸,目中无人的沈振中都赞过,胡力的毛皮近于完美,通体柔顺纯白,没有一点瑕疵,每根毛尖都能发光。收皮货的人反复检查,爱不释手,他表示,余英手上这样的货色有多少要多少。余英答应得爽快,下次有货优先送他这里。等双方几番讨价还价钱货两讫后,余英先撤离,胡力趁买主去准备剥皮的家伙,蹑手蹑脚爬下工作台,到拐角没人处立刻变回人形,穿上事先准备好的衣服,赶去约定好的地方和余英汇合,两人再行分钱,还是七三。胡力只知道个七三,是从草药三七转化来的,连八二九一都不晓得。
上得山多终遇虎,此后近一年时间里,他们每周犯案几次,套路手段渐渐在行内传开了。基本上行内人都知道了,有个个子不高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在搞皮毛骗局,前脚卖货,后脚偷走,是个来有影去无踪的飞天大盗。胡力和余英不慎被追堵过几次,最险的一次和抓捕的手只差了五厘米,它和她手拉着手噗通跳进了劣五类等级的污水河里,拼命游向自由的对岸。两岸的人群瞠目结舌地干看着,这对要钱不要命的鸳鸯上了岸滴着水走远。到这个地步上,皮草生意也就在此地做到饱和了,他们再兴冲冲赶赴下一个城市,一个一个城市流转,觉得钱差不多了,终于出发抵达了目的地H城。
睡得东倒西歪哈喇子横流的胡力和余英被列车员粗暴地推醒后,起身拿上行李,随着人流走出H城新建的火车站。胡力没有身份证,还是伪装成皮草混上车,省下一张票钱,蹭了一个白座。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和体验,两人的形象和初见时已经大不一样了,买了几件新衣服新鞋,看上去比较像参加暑期社会实践的大学生。日光浓烈刺眼,胡力从裤袋里掏出一副墨镜戴上,信心十足地对余英说,“我有朋友住在这个城市,咱们去找他们,吃的住的都不用咱们操心。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他们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手头宽裕了,也不用省钱了,它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开始全城搜寻沈振中他们。
当年,胡力请小祥在他们安定下来后寄张全家福给它,地址留的是村长家。不过是一张照片而已,小祥自己做主寄给了他。它日夜观察邮递员什么时候上门,潜伏了一段时间取到了信,就是凭着上面的地址确定了沈振中他们所在的城市。沈振中他们回到H城后,搬了好几次家,胡力施展狐仙追踪术,循着他们的轨迹,指挥出租车司机时左时右九转十八弯地开到了城西。到了锦绣社区,一打听黑伞三兄弟,报上沈振中的名字,多的是热心的人为它指路。
胡力掐指一算,今天是一百分的好日子,它还记得十来年前的今天,小祥准备的晚饭菜色可以辉映全年。它甫一登门,十元店的众人看着它的青年人形有些面善的意思。小祥弯下腰热情地问它需要买些什么,胡力控制着喜悦,“不用这么客气,我们是老朋友了。你们猜猜,往好些年前想。”它满怀期待,可是这些人笨的猜不出来,它都讲了好几段聊斋故事,才带着几分腼腆地自报家门。小祥过年似的笑容立时凝了一层寒霜,饶是沈振中处于颓废无力期,也想暴起,先痛打胡力一顿。阿毛一口咬定,“我们根本不认识你,不要看我们开着买卖,就上门乱拉关系,捞好处。你这样的我见得多了。”胡力从书包里连续掏出可爱的周岁照,小祥写废的信封,阿毛用过的手绢,一系列饱含了DNA的证物。他们看着这些东西理屈词穷,什么也不说了,蛮横地直接把胡力轰了出去。
余英恭恭敬敬称呼沈大哥、曾二哥、吴三哥、爱姐姐,她爱姐姐就接过了招待她的责任。此刻大局已定,沈振中压住一颗想要大闹天宫的心,质问胡力,“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是你从哪里拐来的?犯法的,你知道吗?别以为咱们认识,我就会包庇你,我这里不是你为非作歹的地方,赶紧给我滚出去!”
胡力重新审视跟着可爱上楼去的余英背影,“小英漂亮吗?我觉着,不如村花白大妮。看你说的,有往山里拐人的,有往城市里拐的吗?余英是我路上遇到的贵人,没有她,我就见不着你们了。”
小祥摔摔打打中嘟囔着,“你是她路上遇到的贱人吧。”真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不然怎么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呢,还有人把胡力当成好的。
阿毛不怀好意,用胳膊肘深度捅了捅胡力,“你动了凡心了?一公一女的,千里同行,这是私奔的架势,有这么修行的吗,不怕你师傅的鬼魂找你算账?”
胡力呵呵笑起来,一摆手,“不像你们说的那样,我们只是朋友,好朋友。我俩特别投缘,有说不完的话。”它补充道,“除了你们,她是唯一一个知道我是狐狸的人。”
阿毛险些气迷过去,“知道你是狐狸还跟你走,她是脑子进水了?是脑子被门挤了?还是脑子进水后被门挤了?你是不是答应给她什么好处引诱她,啊,啊,啊,呸,下贱!”
胡力认真回忆了它和余英之前的对话,“什么好处?哦,我和她说好了,我死了以后,我这一身华丽的皮毛,归她。”它可不是一毛不拔的小气鬼,送人就送它最宝贵的东西,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它送的可是身上之物。
沈振中的愤怒指数又飙升了,将近爆表,“你个骗子,她知道你活了多少年了,将来还能活多少年,她能活着等到那一天吗?”胡力比以前还要坏了,人间的法律管不了它,不能把它交给小黄处理,他跃跃欲试准备亲自教训它。
胡力一脸严肃,“我对她和你们对我一样好。过河我背着她,下雨替她遮着,一个面包掰成两半给她大的那块儿,她怎么可能盼着我早死呢。她皮肤粉嫩,正衬我雪白的皮毛。要是觉得冷,我现出原形,她往脖子上一围,我们两个谁也不耽误谁。”它摇着手指,“谁规定狐皮必须要做大衣的,年纪轻轻穿件皮大衣和地主婆似的,撑不起来,太土。何况,你花多少钱到哪儿也找不到像我这么好的毛色的皮能配上,做马甲?那可惜了了。”它的皮毛的确油光水滑是上等货,它来去自由心情舒畅,平时无事很注意保养,尽量避免风吹日晒雨淋,村里姑娘的油啊水啊粉啊就跟着消耗得特别快。
小祥咕嘟着嘴,感到胡力特别对不住他们,论认识先后、交情积累,它的皮毛腾出来应该先可着他们的。他们有无限的时间,不怕胡力赖账。
在他们七嘴八舌夹击下,胡力几乎忘了件要紧事,“哦,对了。”它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手绢包,层层打开露出一枚铃铛,“我不是空手来的,这个物归原主。”沈振中从没在胡力手里拿到过东西,满腹疑窦,接过来一瞧,是另一枚传音铃,不由百感交集。乍一看和之前的那枚铃铛一模一样,细看会发现文字纹饰略有不同。这一枚专门与花草树木有感应,能听草木心声。他忽然怀疑是不是可爱乱动传音铃,惊扰了那一只,才把胡力引来了,拿在手里看也不看周可爱,悻悻地向她的方向扔过去。可爱正趴在栏杆上往楼下看,手忙脚乱地接住了铃铛,手指灵脉一通,就听见沈振中养的兰花恹恹地说,“可爱,你再把喝剩的水浇到我的盆子里,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