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悄声对兰花说,“以后你要喝多少水直接告诉我,千万别让他们知道啊。”沈振中正在找谋害花草的凶手呢。
在H城,胡力没有其他认识的人,它再三保证绝不给他们添麻烦后,沈振中勉勉强强同意收留它,摔给它一本《刑法》,让它看熟了再出门。它平日口无遮拦的,如果到处去乱爆料他们是吸血鬼,虽然不会有正经人相信,他们也会成为锦绣社区的一大笑话,不如安抚为上。
小祥不情不愿地用备好的鸡鸭虾蟹给他们烧了一顿晚饭,他是想拿出一半足够了,然而,胡力进了门,自觉跟进厨房,热情地剥葱捣蒜,抢着端菜上桌。小祥一举一动都在它眼皮底下,藏得起来也没用,胡力又不怕吃生食。菜上齐了,沈振中干巴巴地道,“一路上辛苦了,你们……”胡力和余英早就按捺不住了,仿佛两只奔波了好些天的骆驼到了绿洲,要急忙把驼峰补充完全再去赶路。他俩下筷如流矢,中者即亡,盘子很快只剩下花纹可以观瞻。今天家里没预备馒头花卷一类的面食,胡力和余英不约而同,把碗里的米饭捏成一团,用饭团把盘子里的菜渣油汤揩干净填到嘴里,两人看着真是如同孪生的。
到了吃无可吃的局面,胡力才打着嗝,向沈振中讨要火柴,沈振中想不到胡力无忧无虑,也添了和他一样的恶习,掏出打火机递给它。胡力在手里掂了掂,认得是名牌货,沈振中的日子过的不错,他不错,它就不会错。它把打火机还给沈振中,“这个怎么拿来剔牙?”原来胡力要火柴是这个用途,沈振中不耐烦道,“你说要牙签不就得了。”胡力天真地说,“牙签不是饭店里才有吗?”可爱只用牙线,现从十元店里拿了一盒新牙签给它。胡力剔牙还用手遮挡着,不知道和谁学的。
可爱也算一方霸主,但是,多年无人争食,退步太多了,气得摔了筷子,嚷着让小祥给她煎鸡蛋。小祥目瞪口呆,心里在快速计算,完了,要破产了,如今的胡力比以前更难养。沈振中满含深意地看着胡力,走一步算一步吧,它能成功赖上他们一次,他们也能成功地抛弃它一次,有道高一尺自有魔高一丈。
赶路的和防守的都累极了,到了晚上九点,大家都安歇下来。余英和可爱住一个房间,小姑娘一起可以说说悄悄话。如果没有胡力,余英一点儿不讨厌,无家可归备受迫害的美貌少女最容易令人心生好感,他们把她当成被蒙蔽但是可以挽救的同志。胡力住在楼下十元店里,沈振中胡乱扔了两条褥子,算是给它打个地铺,不算薄待它,如果按小祥的意思,应该把它关到笼子里放在后院。
沈振中犹豫地问胡力,“你的人形稳定不稳定?”要总是一个样,怎么都好解释。要是在一时人一时狐狸的来回交幻,也得提前把它撵出去。胡力拍了胸脯说,“放心吧,这十来年不是白过的,你要我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启明星广场打烊后,这一带陷入真正的万籁俱寂。有了胡力插进来一脚,把沈振中的注意力引开了,一腔的愤怒不甘降成了次一等的疲惫烦躁,泄了气势。他在十元店上下左右转了一圈,检查好门窗水电煤气,回头看到地上的胡力,立时眯起了眼睛。它入睡时安心地现出狐狸本相,此时睡梦正甜,张大的尖嘴里咕哝着梦话,“再来一碗,多放香菜不要葱。”沈振中磨了磨尖牙,压抑住咬断它脖子的冲动,仅在它摊开来的雪白尾巴上蹭了蹭鞋底。
他转过身来要上楼,唬了一跳,有一个人站在楼梯正中央。可爱的眼神亮晶晶,像松鼠捧松果似的献宝,两只手托着一个长方形的木盒递向他,明明是送礼给他,却看着像是求他赏脸收下。她没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还有几分良心,没白养大她,沈振中不愿轻易赏她笑脸,以免她得意忘形。
他刻意拉长了脸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瓶冲着外观就价值不菲的红酒和一只水晶酒杯。经济不景气,还这么奢靡浪费,沈振中立刻端起架子对可爱进行训诫,“这瓶酒便宜不了,你哪来的钱,看来小祥对你的搜查还不够彻底。”
可爱的笑容垮了几分,暂时还能撑着,“酒是我几个月前托人代购的,小祥是剥夺我的财务自主,不是要抄家灭门吧!”
可爱的全部家当都充作伙食费用,随便给他买点儿什么都是省吃俭用,其中有深情厚谊。沈振中觉着从精神层面领受了可爱的心意即可,物质形式可免,他摇摇头,把盒子递回给她,“你的收入那么低,唉,还买这个,太贵了,能退赶紧退了吧。我喝我平时那种就可以了。”
可爱不接,固执地把盒子推回来,“便宜的酒平时随便喝喝,这瓶酒是特意买来给你高兴的时候喝的。”这是能配得上沈振中的好酒里最便宜的一款,绝没有太贵的道理。
他往外送,她往回推,木盒没人给它使力,直接往地上坠,沈振中微垂肩膀,一把捞了回来。几乎弄得惊动全家,他俩不敢再推来让去了。
面对她的盛情,沈振中警觉地道:“酒,我可以收下,不过别指望我让小祥对你手下留情。”
可爱又往前推进一寸,“我晓得,是礼物,不是行贿。你不要把我往坏处想。”
礼物送出了,可爱内心得到满足,含着笑噔噔噔跑上楼去。当她站在楼梯最高处,回头再看沈振中,想把他印刻到今晚的梦里。沈振中叫她先别走,皱着眉说:“在家里穿着T恤短裤跑来跑去,成什么样子,明天不许这么穿。”
可爱没想到他提了这么个意见,打量自己一遍,“天气这么热,不穿T恤短裤穿什么,我一直都这么穿的。”她又不是今天才是大姑娘的。
沈振中斜了身后一眼,“家里现在不比从前,多了个胡力。”
可爱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就是只狐狸吗,你还真把当它男人对待?”
沈振中尚有半截话含在嘴里,让舌头绊住吐不出来,他实在是不想提起往事做为佐证。胡力以前在村里偷看过大姑娘洗澡,他发现它以人的形貌趴在别人家窗根底下不知道在做什么,鬼鬼祟祟没个好样子,他当然不能允许。他走过去数落了它几句,惊动了屋里在洗澡的大姑娘,胡力倒是省事,直接变成狐狸耷拉着耳朵蹲在原地。冲过来的大姑娘以为沈振中才是偷窥的人,他承受不起她又惊又喜的神情,一溜烟跑到村口,下棋的几个老头儿给他做了时间证人。这种没做过却不敢当的窝囊行事,在他白绢一般的人生上滴了一滴大大的墨点。今天快过去了,明天他要三令五申不许胡力上二楼,叮嘱好阿毛和小祥,只要它迈上楼梯一只脚,尽管踹下去,死伤不论。
沈振中拿着酒瓶酒杯,觉着半死不活也有生活的乐趣,心里没有先前那般烦闷了。他穿过店堂,用脚尖顶开楼梯下面的小门,走到十元店后面的小小庭院里。院子只有一张双人床大小,地面密密麻麻嵌着颜色斑斓的雨花石,墙角种了几竿翠竹,贴着墙一人高的网格篱笆上缠满了荼蘼,它的花事还在盛时,繁密的花朵幽幽吐着浅香。沈振中拎过一把藤椅,斜着身子坐在重重花影之中。近郊地带比别处能看到更多的星星,他有些天文知识,仰头向着深蓝的夜空寻找属于自己的星座。手上没闲着,轻巧地拔掉酒瓶的木塞,往水晶酒杯里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殷红的酒在杯子里翻起一个小浪头。沈振中抿了一口红酒,清冽的液体带着葡萄的甘甜传送到他的全身,无处不熨帖。他的人生坏了,至少酒是好的。
第二天一早,余英下楼来,直奔胡力,和它公然地咬起了耳朵。胡力连连颔首,随后转身在它的行李包里一阵翻腾,把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包了个手绢包给沈振中,“你也不说一声,我不知道昨天是你生日,临时准备了和你偶像有关的小礼物。你别嫌弃啊,来年我提前预备好的。”
按理,沈振中收到礼物该装出高兴的样子,但是他听到来年两个字,觉着又不好了,抖开手绢包,里面是一张绿色的小纸片,他的脸同时也灰绿了。阿毛过来一瞧,夸起胡力来,“真有你的,我都好几年没看见一元钱了,还这么挺括。”沈振中在社区里随份子都知道打听行情,专门去银行换过崭新的百元大钞。他从没在钱上和人计较过,胡力不愧是胡力,又开了先例。
胡力来了,日子也要照过。十元店也学启明星广场,搞清仓大处理,连阿毛都要搭把手。看到他们确实是忙,余英主动提出在店里帮工,抵她和胡力的房租伙食,不用另外给工钱。沈振中粗粗心算一下,光是他俩的伙食,他也没占到便宜,不算欺负小姑娘,对方这样知情识趣,却之不恭。余英勤快地楼上楼下打扫,招呼进门的客人,她嘴甜人靓,擅长用简单的材料做出可口的饭菜,青菜萝卜都特别有味。可爱十分欣赏这一点,简直是她苦难节食生涯中的一束光。有用的人,一个能抵四个,被抢了工作的小祥闲下来,拿上小茶壶,在社区里看大爷们下棋、遛鸟,摆出了十足老太爷的派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