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妖早把他们看做晚餐及宵夜了,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我是天生地养,有人给我取了名字叫凿齿。你们这些朝生暮死浮游一般的人,能给我吃了,是你们的造化。”
凿齿这名字听着有些熟悉的意思,沈振中念了几遍,猛然醒悟,“我记得了,《山海经》里面记载,凿齿是持戈盾的人形兽,曾为羿于寿华之野射杀,也就是昆仑墟以东。”他能活着回去,要给《山海经》续上一笔。
凿齿这样天地共生的妖兽,当母亲的大地自然偏心它一些,能死而不僵,羿射杀了它的肉身,却没能毁了它的妖魂。凿齿的魂魄一路脱逃,只带了剩下的一副残骨,连因而得名的三尺长齿都弄丢了。它到了这座无名小山,根本不是修行的好去处,只是它再也走不了了。
天机门的祖师一定是想除了这个妖孽,但是他毕竟是凡人,一生没有羽化登仙,凝结他毕生心血的七情杀符,只能阻它一时,到底无法完全镇压住上古的妖兽。他们要是这次不收拾掉凿齿,以它穷凶极恶的性子,一旦给它走出山洞,必将会祸害世间众多的生灵,大略一算,还不如把老道士从枉死地狱带出来呢。
沈振中想透了其中关窍,立心要和它拼了,即便死了,更像个男人的死法,比将来去打女人的好。阿毛也想开了,不弄死它,他们永远都回不了家了,十元店不知道会便宜了谁,想多了就心痛。四个人气势汹汹分四角围着土妖,等可爱拍出了一串的符纸,沈振中喝了一声,“上!”一时间洞内人影交错,土屑飞扬,呼吸困难。
它死了都舍不下这幅骨头架子,恐怕这就是它的命门所在,几个人相交多年,心有灵犀,同时想到,再弄断一次它的手臂,紧接着立刻毁了它的骨骼,让它来不及再生。它再生速度虽快,也快不过全速的吸血鬼。
他们加紧行动起来,使出十二万分力,一时间有千百条影子交纵在洞中。凿齿眼花缭乱,身上时不时挨上一下子,却没处还手。
可爱见洞顶有很多树木根须,召唤帮忙,兴许是她法力不够,树木毫无响应。她急的出了汗,没有时间给她慢慢想,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她手上没有能用的,掌心雷在这种场地也不敢乱发。
眼下是比到底哪一方更快,凿齿咬着牙硬挺着,只能保持住四肢甚至头颅不断,它身上创口不断在增大,几次狼狈地从土里借力,动作越来越慢。
阿毛跳起,在小祥肩上借力,一击成功,抓破了凿齿的脸颊,它一侧头,甩脱了破了的半边脸,半边脸呼地径直向可爱飞过去。可爱手动得比心快,她抬手一挡,那脸竟然糊在她手上,一少半还算硬实的部分顺势滑到地上。此刻的凿齿已经不好称为土妖了,它变成泥妖了。它后来用来修复身体的土里含水量太高了,水能破土。它动作间开始不断滴着泥浆,越动身上越苗条,快从金刚力士变成了妖娆观音。凿齿现在修复是死,不修复也是死,它身上的土不仅是保护妖骨,更是护着它的魂魄。
沈振中看到这一幕,把前因后果连贯起来,回头对阿毛他们说,“原来我们为那无赖树浇水不是做无用功,回报应在这里了。”沈振中信心大增,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我们这边,说什么上古的神兽,也不过如此,没我们想象得那么强大,可见一切事在人为。
凿齿并不愚笨,知道大事不妙。它转动长矛,舞成车轮一样浑圆,地面上立刻生出层层土块高垒成墙,把沈振中他们隔开。土墙同样是湿润的土块,沈振中稍微用力,一推即溃,凿齿却趁机钻入土里隐藏了行迹。
凿齿已经成了这块大地的主宰,古人选墓穴要避开土里的邪污,当年他们靠着余力勉强埋下青阳子的尸骨,埋的不够深,歪打正着避开一场灾祸。
土能承载万物,凿齿现在等于和整座山相通,它要是藏到土里,一直躲着,他们可没能耐把它翻出来,也没时间和它在这里干耗。洞内突然起了一阵阴风,来回打着旋,架势是要把泥水吹干,凿齿还在施法。他们站到石桌上,把可爱围在里头,生怕凿齿从哪里突然钻出来。
头顶又响起轰隆隆的声音,这次大山的震动是从上面传到下面。小祥侧耳倾听,“不是地震,是打雷了,像是要下雨。”这一回是真正的雷电声,暴雨即刻倾盆而下,雨势惊人,洞顶上慢慢渗下水来,挟带着泥沙。黄家村旱了这么久,是该下一场雨了。
土里水越聚越多,凿齿大概受不了了,权衡利弊之后,它从土里跳了出来。它已经都化了一大半,身上滴着泥汤,露出了巨大的白骨。它的头骨接近于犬科动物,其他骨骼与人无异。它用来修补灵体的都是死去多时的人骨,到底缺少活性。凿齿再次举起长矛和盾牌,手臂吃不住力,自行从中间折断,它呜呜两声,泥水倒灌,自知大势已去。
小祥抬起半个石桌,用尖锐处对着它的骨头狠狠砸去,骨头立刻断裂成一段一段的。四个人开始弯腰低头捡起石头,在石头雨里,凿齿身形越来越矮,碎成了一堆,一句狠话也来不及留下。
不能把它留在这里重来一回,沈振中脱下外套,把凿齿的骨骸卷成一包,交给阿毛抱着。
洞顶上的根须盘根错节,沈振中踩在小祥肩膀上,举着火把炙烤根须,洞里响起吱呀乱叫声,“烧不得啊,这是我的根本。”
沈振中冷笑,“刚才你一直装聋作哑,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吗,山上哪棵树会有这么发达的根系。我之前腾不出手和你算账,不是要放过你。赶快把青藤放下来,把我们拉上去,不然我就用你的树枝烤了你。”
大树求饶,“我不是食骨妖怪那一边的。你们要是对付不了它,搭上我又有什么用,以后还怎么在山上混。”原来大树偏心,还是信不过他们的本事,他们此前也是信不过的。
大树很听沈振中的话,不一会儿,几根青藤哧溜哧溜沿着洞口钻进来。他们拉着青藤,排成一串,大树在上面使劲,借力爬出洞外,俱是滚了一身泥水。外面已经是雨过天晴,一道彩虹飞架南北,山上林木青葱。他们和妖物打了一夜。
这棵树在这座小山上根须无处不在,竟对凿齿的事知情不报,实在可恨。不管大树愿不愿意,他们折了它好些树枝,堆了一堆焚烧凿齿的遗骨,免得它潜伏千年后再度作乱。
大树直呼冤枉,“我也见过山下来的人杀人杀山鸡杀野猪,没有人告诉我这样不对啊,凿齿从没为害过草木,哪里知道它算是好是坏。那些个死人,凿齿吃得干干净净,一点儿也没分给过我。论亲疏,我和凿齿是好几百年的近邻,和你们是初识。”它说的未尝不是道理,沈振中只有强咽下这口气。
下山到了黄家村,阿毛要洗澡,也没有家什,小祥拎着井绳,把他垂到井里涮了几遍,其他人如法炮制,大体上能出去见人,他们回H城一路还要倒好几趟车。出了村子,沈振中也不管还有多少几字形的深坡要消耗力气,奋起余勇,搬了几块大石头,把入村的路塞住,移了好多草皮泥块在上面,砌了些一致对外的尖石,造出了一个不易攀爬的假山头。他能做的就这么多了。
沈振中背着可爱,阿毛和小祥摇摇晃晃跟在后面,仿佛二十年前的光景再现。他贴着可爱的脸低声问,“雨是你求来的吗?”
可爱虚弱地答道,“我想是想过,法也做了,倾盆大雨里也许有我几滴的功劳。刚才是苍天发了雷霆之怒,下降雷电要劈凿齿,它都光溜溜的了,承受不住,我想,它还是骨骼缺钙,才变得那么脆弱。我们捡了个便宜。”万物归于尘土,复而更生,这妖物却吸收了为己所用,坏了天地因果,终遭报应。
坐上颠簸的客车,好像进了一个激烈的摇篮,阿毛小祥可爱东倒西歪地睡过去了。沈振中拿出木匣,看看费了许多力气得来的秘宝。匣上的迷锁有四个转轮,十个数字,老道士说设了一二三四。他转动转轮,字对上了,木匣盖子自动弹开,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着薄薄的几片干巴巴的七情杀符。
沈振中掂起来细看,又揉皱了弹回到盒子,啪的盖上盖子。盒子里还铺着一块绢帛,上面记载了祖师爷制造七情杀符的缘起。符是人皮制成,祖师的皮肤,分别在前胸、手臂、大腿、后背、面颊挑几处纹上咒语,然后活剥下来七块两寸长的皮肤,他一身的法力都凝聚在里面了。
祖师爷是有大慈悲心的人,他所在的时代,魔魅猖狂,他只是一介资质不高的普通人,靠着苦求苦学,练成了一身的本事,开宗立派,也是个默默无闻的小门派。后来,有搅动天地之能的妖魔开始蛰伏,神迹又是混沌难明,不知何时神魔大战再起,微不足道的人类吉凶难卜,虽然自知力量微薄,仍愿为末世留一点火种。他不止忍下了割皮之痛,还放弃了来世的修行,只修今生。
周可爱这回有七情杀符护体,再有妖魔要侵害她,用多大力就会反弹多大力。她多了一个金钟罩,沈振中担心的头一件事消弭于无形,以后也不用一边打一边再分心惦着她。七情杀符让他信心膨胀,一切妖魔鬼怪都是纸老虎。凿齿的神通比那些吸血鬼厉害多了,我们还是打赢了,以少胜多、以弱胜强不是没有过,别人能,我怎么不能。
沈振中想着已经杳远的祖师爷,是个值得一交的人。他下了决心,我用了你的七情杀符,以后都还你,为你,也为我,斩杀一千个一万个妖魔。
沈振中语录:七宗罪分别是傲慢、妒忌、暴怒、懒惰、贪婪、饕餮、色欲,不把背叛、欺骗纳进去,却让笨蛋可爱占了两宗罪,果然与科学背道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