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见面,知道了名字,知道了病情,然而没什么用。
见得面多了,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引力越来越强,第三次见面很快来了,这次的祸是周可爱闯下的。她学车之难难过西天取经,同期学车的伙伴XZ自驾游都一一归来了,她才稍微正式地开着教练车上了马路。速度也不算快,然而,当时天色阴暗,乌云蔽日,可爱的色弱近视散光夜盲遇到大敌。配给她是一位新来的教练,刚入社会的小青年,还不大稳当,职业水平头脑脾性正和可爱相称。他为了锻炼可爱在特殊天气的应对能力,特意选了这个好日子。
两侧林木飒飒,路上百米以内只有他们一辆车,完全可以开出花式来。可爱握紧方向盘,开的挺平稳。教练嫌她太平稳了,提升不了水平,咆哮着指挥她加速。一脚油门下去,如箭离弦的感觉一下子贯穿了可爱,她还没好好体会这种好像低空陆地飞翔的滋味,突然车的左侧遇到阻滞,好像刮到了什么。可爱的本能替她做出了反应,立刻紧急刹车,所幸没踩错。东西倒地的声音十分铿锵,刹车声根本掩不住,撞倒的明显不是一条狗。可爱脑子嗡嗡炸开了蜂箱,教练也有同感,他先她一步找到了解决方法,在副驾驶位上直接晕过去了。
教练还没教过周可爱遇到这种突发事件怎么处理呢。可爱一个人表现的可圈可点,她坚强地挪动步子下了车,看见有个疑似青年男子伏在汽车右边,脸朝下,看不见真容,也不排除是头发得天独厚的中老年男子。她的勇气不足以把他翻过来查看是死是活,她怕翻过来整个脸是烂的,要用簸箕来收,影响她以后吃肉的情绪。不过,此人的四周都是干干净净,没有血流出来,兴许伤的不重。她向过路有空的神仙祷告,千万不要死,不要是内伤,最好一翻身便龙精虎猛能上天入地。
可爱哆哆嗦嗦打电话回十元店,抖得像秋风里的一堆人形树叶。“我,撞,了,人,了,不知道是死是活,怎么办?”沈振中接的电话,他脑子嗡地一声,可爱隔着玻璃等待探视的模样都浮现了。他深吸了一口气,下达指令,“你不要慌,先打120叫救护车。告诉我你在哪里,我马上过来。”
十元店的电话一向是存在可爱手机里的,只要按快捷键1,简单的120三个数字,她按了几次才成功,“喂,120,我在……”手机冷不防一把被人夺了过去,那股劲力把可爱带着转了个身,她错愕地看见,本来以为不死也重伤的人正扶着车身站立着。他挂断了手机,摇摇欲坠,虚弱地向她摆手,“不用叫救护车,我没事。我就是被车蹭了一下,是我自己没站稳,不怪你。”之前他站在路边,可爱把他当成了一道阴影,他又控制不来腿脚,说起来还是自己的责任更大。
周可爱松了一口气,花儿又绽放了,蜜蜂又酿蜜了,不枉她学道多年,神仙毕竟是护着她的。电话还是要打的,教练仍在昏迷之中呢。然后那人伸长手臂把手机递过来,不待可爱接到手里,他突然向前一扑,准确无误地倒在可爱身上,手机也借力脱手飞出去了。可爱用力推他,这回真的是不省人事,她刚放松的神经猛然收紧,绷紧到了极限,仰天欲哇哇大叫,以抒胸臆。只哇出一声,头上方伸出一只手按住她的嘴,原来沈振中一路呼啸着赶到了。他来得匆忙,在马路上扬起好大灰尘,还跑丢了一只鞋。他来了,她的心就定下来了,有余地心疼分期付款的新手机了。
沈振中把那个倒霉鬼抱进车后座,这才看清楚对方的脸,“咦,是他,这个人到过我们店里,就是那次你和阿毛去超市领回来的人。”见他三次有两次都是晕着的,真是孽缘。
沈振中停顿了片刻,“你撞的是个重病号,他再承受不起别的伤了,我们得对他负责到底。”可爱今日注定要有一声哀嚎,还没拿到驾照就闯出车祸,前途一片茫茫。
沈振中从严峻身上翻出一份检验单据,上面有他治疗过的医院,生不如熟,他直接送严峻到那家医院。可爱负责去送刚醒过来直呼头疼的教练回家。
严峻并非空口安慰可爱,他确实只是刮擦了一下,青紫了几小块,十天半个月自行就能消了,在医生眼里根本不成其为病,关键还是他的绝症,自由发展,一直没有好好治疗。
严峻也时不时去趟医院,多半是路过了,想起来自己是个病人,医院算是个归宿。该做的定期检查,不想去就不去了,拿着给资本家磨洋工的心态应付自己的革命本钱。上一次,他的情况还能和病魔勉力斗一斗。这一次,医生温厚说,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吧。沈振中听着十分耳熟,打了一个激灵,可爱每况愈下就是从这句话开始的,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严峻躺在病床上在昏睡中还翻腾了几下,幅度由浅至深,终于把自己翻腾醒了。他一睁开眼睛,看见身边坐着的是沈振中,也很惊讶,以为自己是看过洪大夫和沈振中之后便晕了。他把被车撞到的一段完整地遗忘了。
沈振中从袋子里掏出水果,问他吃不吃香蕉。严峻嘴里发干,看见香蕉更干,“来个苹果吧。”
既然他拒绝了好吃方便的香蕉,沈振中便挑了个最大最红的,全神贯注削起了苹果,极力要削出连贯的一整条苹果皮。
削好的苹果并不像有人以为的那样不堪,他削了近二十年,在这一领域已经成才了,可惜没能让医生远离可爱。苹果脱了皮衣后有模有样,严峻接过来咬了一口,脆甜是脆甜,还是解不了渴。
他不好意思再提要求,沈振中却主动给他倒了一杯温开水,“要吃饭吗?你午饭晚饭都没吃呢。”严峻渐渐恢复知觉,正感到胃里空虚,对沈振中在照顾人上头如此周到颇为惊讶,顺势接纳了他的好意。
沈振中打开小祥刚刚送过来的老式不锈钢饭盒,里面的内容体现了高效省钱,清汤寡水喂猪一样混在一块儿。沈振中大皱其眉,他千叮万嘱,小祥半点没领会到他的中心思想,拿来这种激不起一点儿生存意志的饭菜。
他寻根究底,最该责备的还是严峻,“大夫说了,这一段日子,你都没有好好治病,走在路上也能倒了,再不好好管管,这种情况以后常常有。你又是碰见我了,不然躺在荒郊野外的地方,没人看见,真要死了。”
严峻得了温水滋润,口气依然冰凉,“这些我都知道,不麻烦你费心了。”他想掀开被子下床,可惜全身的力气无影无踪,想走也走不了。
他也皱起眉,随即向沈振中要来他的外套,从钱包里取出一张银行卡,“住院你帮我垫了钱吧?多少?我给你。”
沈振中把饭盒递给他,“先吃吧,长点儿力气,凉了更难吃。没垫钱,我也没有钱。大夫说,你之前账上还有一些,可以出院再结算。”
严峻把勺子在饭盒里搅了一会儿,“那麻烦你帮我办下续费吧,密码是卡号后六位。”
沈振中接过银行卡,乌漆墨黑的一张,也不知道多少钱在里面,“你不想我管,那么你有什么亲戚朋友,我帮你通知下。”严峻根本不爱惜沈振中那么想要的生命,他简直不想再理他,只要把他交给可靠的人手里,他再也不想管他了。
“没有人,都死光了。”严峻一扫软绵绵的病态,坚定不容沈振中再多问。
医院走廊过道挤挤挨挨的都是人,都是愁云遍布的脸,治不起的病,治不了的病。沈振中的心受不了这样的苦,走出十米还是视死如归地掉头回来。他选了一个看起来最老的老太太,有一个好似她女儿的中年妇女陪着,俯下身去,“奶奶,我有法子能治你的病,不用你花一分钱。”中年妇女闻言,瞪起一双鹰隼似的眼睛,“你缺不缺德,我妈这么大岁数,你还骗她。她除了耳聋眼花,没毛病,来看病的是我。”
铩羽而归的沈振中等到了医院一楼大厅的ATM机,仍是红头胀脸的,他插入卡,扫了一眼余额,严峻是真有钱,越发觉着此人不可救药。没钱的人都在想方设法积极求生,严峻被好日子惯坏了,一击即溃。沈振中要能做主,就把他扔到灾荒战乱的年代,苦上一苦,他才能知道为了这条命是要拼上命的,多好。
沈振中准备和严峻交了帐,任他自生自灭。他绕了一圈,走到病房门旁边,隐隐听到房间里有人说话,情绪饱满,嗓音高亢,是个女人。有客来访,沈振中不便打扰,他暂且回避在走廊。因为门还留着一道缝,隔音不良,再加上沈振中的耳力,里面说的什么听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