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可爱和同事们连续辛苦了几个月,帮公司完成了一个大项目。大老板一高兴,额外给全体发了一笔现金奖励。周可爱自告奋勇,代表各位同仁跑到财务室去翻看会计刚造好的奖金表单,打印机刚缓缓吐出最后一页,她赶紧抢到手,目光一行一行向下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栏,金额数字远超过她的预期,但是内心还是一片萧索,觉着空调冷气都有点儿秋凉的意思。
她之前征询过阿毛意见,我要是出手,拿下老大有几成把握。阿毛定定地看着她,“我站在他这边,觉着他配不上你,站在你这边,觉得你配不上他。你也是社会人,不会不知道为什么很多公司不支持办公室恋情吧,好便好,不好的时候,战场一扩大,我们都是炮灰,逃都没有地方逃。小祥知道了准会欢天喜地他最喜欢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还不用嫁出去受婆婆小姑的气。都说女人是一所学校,男人在里面学习成长,你还是他教出来的,恶性循环。唉,我言尽于此。”
阿毛反对的意思很明显,可爱在心中暗叹:我的烦恼跟钱无关,钱帮不了我。这笔奖金是意外之财,如果让小祥知道了就不得善终,应该抓紧时间花个痛快。她思量着钱怎么最大限度物尽其用,心里萧索了不过半个小时,财务跑过来对大家伙连连拱手抱歉,“各位,不好意思,最近实在太忙乱了,刚才把奖金算错了。你们看,这份才是正确的。我的责任,下午茶我请客。”一个挨得近的同事接起他递过来的表单,几个脑袋以之为中心攒成一朵太阳花,一看之下一片哀鸣。正确的金额比不正确的少了近三分之二,到这个时候,周可爱的烦恼终于和钱有关了。
有钱要花个痛快,没钱就破罐子破摔,秉持着如此的金钱消费观,在午休的时候,周可爱还是和几个要好的女同事一起出去逛街血拼。启明星广场开业至今,有些同事还从未去过,周可爱深深认同最危险的地方必然是最安全的,她们兴致高昂齐奔启明星广场。
启明星广场分为两部分,前面朝着大街的28层高楼和高楼后面的各类特色商铺围成的环形露天花园,名字叫做梵高花园,中间是欧式古典喷水池,围绕着水池摆着好些地摊,都是些赝品古董文玩、山寨丝巾发夹等等,有点小集市的味道。一行人悠闲地在露天花园周围的店铺里寻找目标,橱窗里的货品价格令人咂舌,她们刚发的奖金高攀不起,改为在地摊上翻翻找找,期待碰上便宜好货。
地摊好货不是那么容易找的,周可爱全无收获,反倒被摆摊算命的老大爷拉住,非要给她算一卦,大爷脏得离世脱凡,分不清哪里开始是头发哪里结束是胡子。她忙不迭地甩开他的手,指着自己道,“我,就是道士世家出身,要算前程我可以自己算,不劳您费神了。”大爷不为所动,“姑娘,医者不能自医,我是看姑娘你印堂发黑,可能有祸事临头,必得见红,想详细给你看看如何破解。”周可爱抛下同事们,一路低着头贴着墙往前走,大爷刚才的声音如雷鸣电闪,半个梵高花园的人都张望着要看哪个是要走霉运的姑娘。
不管大爷到底是看透了未来,还是诅咒她,她的霉运确实来了。
可爱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像一个有名的古代笑话。在笑话里,某甲犯了罪,要受打板子的刑罚,他自觉身娇肉贵,经受不起,特花了一百两银子雇某乙来代为受刑。某乙看着那么粗那么厚的一根板子,双股战栗,给了左边的衙差五十两,求他手下留情。左边的衙差留了情,右边的衙差不留情,板子啪啪响。某乙不得已,又给了他五十两,勉强把一顿板子挨过去。事毕,某乙拉着某甲感谢,要不是你的一百两,我早被打死了。这就是可爱和工作的关系,她永远爱它,谢谢它。
现在是工作上,有人要她死。
如果能掌握先机,时光倒流,可爱工作以来的四大经验定型了,一定不会吃到这个亏。等吃了亏以后她才总结出来:钱物交接要有字据,工作联系要用微信QQ,私下谈工作要录音,被冤枉了要大声喊。羊都跑光了,牢补不补都一样。
事情源于公司内部调整,这次内部调整打散了几个部门,整合了一些职能,犹如东西宫合并,热闹的很。
可爱的领导外号江南岳不群,岳不群把可爱叫去单独谈话,东拉西扯净说了些没用的,可爱不知道他这是犯了什么毛病,大概是最近葵花宝典正式开练了。
岳不群在谈话后和负责组织人事的同事说,调职降薪的事,已经告知周可爱了,她能为公司分忧,服从大局,还很高兴呢。
等可爱知道了自己还很高兴呢,自然高兴不起来,关于调职降薪,天杀的岳不群根本没提过一个字。她虽然傻,也是知道苹果比萝卜好吃,若是亲耳听见损害自己的利益的事,也是会拍案而起的。二人密室,各执一词,必然是有一个在撒谎,偏偏内部通知已下发,等于是采信了领导的说法,何必为区区可爱推翻已成既定事实的文件呢。可爱气咻咻地去当面对质,岳不群不慌不忙祭出绝招,他义正辞严道,“奖金、出差报销都是有规定的,我也做不了主。”话外音直指周可爱在公司发展壮大的关键环节提出非分要求,实乃兴要挟之事的小人。他话锋一转,“不过,你年轻,我不和你计较,你写个认错书,签上名,这件事儿就算过去了。”
可爱是想把这个亏生吞硬咽下去,但是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要咀冤嚼屈,怎么不事先问问她有没有那么好的牙口胃口。她强挤出一个笑容,“你撒了这么一大篇的谎,是要骗了我的签名伪造欠条借据吗,反正你也会编,自己造一个吧。”
外面围观的同事自觉给可爱让出一条路,她抛下脸色铁青的岳不群,一路奔回家,关上房门,谁也不理。吃饭时间到了,她不出来。黄金时段的剧集放了,她也不出来。物若反常必有妖,沈振中走进她的房间捉妖,房间里空无一人,窗户锁得好好的。他一直盯着她的房门,没见过她出来,难道又练成了新法术?明显没有,从床底下传来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他掀开四面落地的床笠,发现可爱平躺在床底下,双手交握在胸前,眼泪分两边顺着眼角往下流。
沈振中侧躺在她旁边和她说话,“怎么了,上班上的不开心?谁欺负你了?”可爱费力地擤了一把鼻子,“被狗咬了。”能直立行走、穿西装打领带的土狗。算命老人说她有血光之灾,不准,她是犯小人。她被打翻了踩上一脚,如果翻不过来,有血光之灾的就轮到那个小人。
可爱择其精要向沈振中倾诉了一番,沈振中得知不用花钱,便有信心为她答疑解难,“心情不好,饭也不吃了?你还是学历史的呢,受了这么点儿羞辱就想不开。史学界老前辈司马迁受的侮辱比你大了去了,还是找不回场子的那种。别人当面叫他太史公,背后叫他太史公公,司马迁萎靡不振了吗?他暗搓搓地用笔报复。狗咬人,人一样可以咬狗,我以前有个同学被狗咬了,狗主人把狗打死,送了她一条狗腿,看,这不是咬到狗了吗。你哭个什么劲儿,我们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吗,收拾那个混蛋有的是办法。”
可爱抽泣声渐歇,她得到了指路明灯,肯从床底下出来了,但是她钻进去的时候不知道靠了一股什么蛮劲儿,此时卡在床里面出不来了。沈振中把床尾的一头抬起来,可爱这才狼狈地爬起来。
这是可爱第二次爬到床底下寻求安慰。她在小学时经历校园霸凌,原本对方先撩者贱,道理在可爱这里。然而人家动的拳脚,可爱还以器械,鲜血对青紫,面上看着不占理。可爱理都亏掉了,匆匆赶来的家长沈振中面无愧色,对着校长老师大发其火,我们送孩子来读书明理,还要时刻想方设法自卫,那么大个子的一个男生,家里人不好好教教,专门挑小姑娘来欺负,不如他换个性别,我让可爱给这个妹妹赔罪,登报道歉都行。他的气势压人一头,没人敢跟他再深究。可爱是大人了,这一次要靠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