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毛有心和余英说说话,增进下两人的感情。余英三句话不离胡力,什么开头都能兜回到胡力身上。她不是描述胡力,她是创造出了一个胡力。胡力在余英的世界里,是持银枪骑白马的**,更加的英俊潇洒、器宇轩昂,能赚钱会持家。阿毛撇嘴、冷笑、翻白眼都跟不上节奏,这谈话真是进行不下去了。阿毛为余英感到惋惜,小姑娘白长了一双漂亮眼睛,却没有什么眼光,十元店的三个人把身上的缺点单拎出来捏合个人也比胡力强,阿毛没了兴趣改造余英扭曲的审美,等着她以后吃亏吧,他再出来救美。
十元店用不上胡力,它活计干得一向不利不索,十元店也配不上胡力的志向,它决定出门去外面的广阔天地找工作。它一没有学历,二没有工作经验,算不上聪明能干,除了余英,大家都不看好它。它这次出来,一路上学了些做人的规范,因为碎片化学习,不成体系,逻辑混乱,表现反而更糟。他们担忧,它找到工作肯定赖着不走,可是找不到工作就要吃他们的、用他们的,如果有办法直接把胡力遣送回去就好了。
出人意表,胡力去了趟社区,竟然让它自个儿办好了暂住证,看样子是长久扎根的架势,不知道它是哪里办的假身份证,如果它要办银行卡、贷款,必须得提前拦住它。
胡力的工作的确没那么好找,好找的工作都是给吃苦耐劳的人准备的。它找了两天没有结果,工作要挑它,它也在挑工作,太苦太远钱太少它都不干。阿毛正准备发动群众群嘲它,打消它的积极性,最好能让它夹着尾巴灰溜溜回老家。第四天,它带着烧鹅香肠回来加菜,喜气洋洋说,“我找着工作了,收入还不错,有上升的空间。负责人说了,这项工作不需要特别的经验,要的是一颗炽热的心,需要的就是我这样的人。”
胡力激动起来,想站在柜台上发表演说,却忘了自己已经变成人身,小祥在它踏烂玻璃前把它抱了下来。它举着个手电筒充当麦克风,“我,今天正式成为了H城的一家著名的动物保护组织的光荣一员,以后野生的家养的动物都由我来守护了。”
这个动保组织每日的工作是抗议人类为了毛皮滥杀动物,解救将要被宰杀的猫猫狗狗,主要方式有抗议静坐,拉横幅,上高速公路拦截,有时泼红漆。那天,胡力在城里乱逛,看到乱哄哄的一幕,上前和他们聊了几句,对方正在招兵买马,一拍即合,分明是为它量身打造的工作就这么找到了。
几天下来,胡力晚上回家都兴头十足,除了皮毛沾上了油漆味,有点讨厌。余英为胡力都考虑在前头,“胡力哥哥,我给你买了茉莉香的沐浴露。”胡力感激涕零,“小英,你真好。”他俩你侬我侬的情景,沈振中当做非礼勿视,看在阿毛眼里,他不禁延伸想象,狐狸和人,能生出个什么来?
余英手脚勤快,干活卖力,店里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有一点儿不好,她现在管着厨房,总悄悄留吃的给胡力。
沈振中有幸成为亲眼看见胡力工作的第一人。入夏了,启明星广场搞反季促销,傍晚在大门前搭台组织皮毛服装秀,围观者越聚越多,都看得全身燥热。不知道从哪里冲上来一批人,抓住走秀的模特又撕又扯,嘴里还念着咒,“穿皮草的注定下地狱!”。冲锋在前的就有胡力,它在深山里住惯了,山里只有凉与冷,头一次遇到高温,本能地把舌头甩在嘴外边,何止不雅观,把模特吓得花容失色,落荒而逃。
沈振中在十元店里听到外面吵得不像话,扔下书过来看看怎么回事,就看到了骇人的场面。他问心有愧,情虚胆怯,缓步退回了十元店,关上门,竖起耳朵听着动静。最后,启明星广场那边息事宁人,叫停了皮草表演,胡力他们大获全胜。不只是他们拿胡力没办法,可能世上就没人能圆满解决胡力。
在网上开始能搜到胡力在动保组织里的事迹,他们上高速公路拦截运狗的货车,反对黑熊取胆,呼吁从国外进口代替品。它在外面闹得欢,回家就安静下来,瘫成一条狐皮褥子。半个月之后,胡力拿到工资,竟然上交了伙食费,够买好几斤肉的。沈振中能见到回头钱,意料之外,倍感欣慰,它总算懂事了,长大了,不要把它一棒子打死,一直这样发展下去,未尝不可。
胡力当然不会止步于此,它的闹腾不分远近亲疏,社区里有人向沈振中抱怨,“小沈,你们家亲戚小胡,你得说说他。我一转身,他把我的鸟笼打开,掏出我的百灵鸟往天上一抛,说让它投奔自由。百灵哪见过这阵势,吓得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好几天都没找着,这么娇滴滴的没吹过风淋过雨,肯定凶多吉少了。”沈振中作为一家之长只能负责道歉,赔偿了物质及精神的损失费,并勒令胡力把鸟找回来。
胡力百般不肯,“我有什么错,你怎么不懂得爱护动物,它们关在笼子里没有自由,多难受啊。把你关在笼子里,你愿不愿意?”
沈振中心里想,我要不爱护动物,早把你扔出去了,管你死活。阿毛死死抵住他的胸膛,小祥从后边扳住他的手臂,沈振中两膀用力往外挣,“让我劈死它,完了,我给它偿命!”阿毛腾出手抽出钱包,叫住可爱,“你先带胡力出去随便哪里玩玩,给你两百。”可爱扣下一百,把胡力转包给了余英。
沈振中的暴躁冷却下来后,理性当家,他企图对胡力解释,人类和动物立场本来不同,“动物保护不是你们这样的,保护动物是为了人与自然能和谐共处,达到理想的平衡,不是为了限制、折腾别人。”他直击胡力的痛脚,简便地说,“你每顿都要吃肉,一天不少于三斤,猪牛羊鸡鸭鹅也是动物,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你从今天开始吃素,才是对它们真正的保护。它们因你而死,还谈什么保护。”
胡力闷声不语,它平时听负责人说得很有道理,自己却想不出反驳的话。它本来找一份工作赚钱,是为了多吃肉,吃好肉,不让吃肉的工作做来干什么。它师傅以前啃着酱肘子说,本门修行法门虽然见效慢,但是规矩少,比又不许干这个不许干那个的好多了。
沈振中自以为把胡力说服了,然而,为了捍卫吃肉的权利,胡力学聪明了。它向组织的负责人请教怎么反驳,回家后昂起头对沈振中说,“我吃肉是天性,是为了活下去,可是皮草,拿动物的命去做无用的装饰,是虚荣。你敢说虚荣有理吗。”
它继续侃侃而谈,“比如运输狗的货车,在狭小的空间装了那么多的狗,关在那么小的笼子里,多残忍。他们这样对动物是虐待,动物可杀不可虐待。”
“至于说到那些被屠宰的动物,它们不用过野外风吹雨淋的生活,吃住都不愁,就是把它们的命买了下来。而且,我付的买肉钱里面包括让它们身心舒畅的费用了,我不欠它们的。”
沈振中瞳孔收缩了,“你们成天不耕不种,不织不造,做的还是大好事,我没听过做好事还能为自己赚钱的。”
胡力回答得利落,“那是他们没有本事,做好事当然能赚钱。你是没见过,为了得到一块大点儿的皮,他们把狐狸喂的跟猪那么胖,都吃出脂肪肝和糖尿病了。既然我知道了,肯定要管管。”
沈振中反诘道,“正经老百姓想不出来这种养猪的法子,你要反该去反资本家。”
胡力不知道谁叫资本家,反资本家它又拿不到工钱,它的老板发它工钱,它听他的话。
有一天,终于能在电视新闻里看到胡力的光辉新形象了,它穿着印着动保组织logo的T恤,头上绑着白布巾,站着马步,叉着腰慷慨激昂发表演说,“野生动物是我们的兄弟姐妹,大自然是我们共同的家园,它们丧失自由和生命,只为了满足人类贪婪可耻的欲望,这公平吗?”它越投入,越觉得是为自己而战,是在捍卫自己一身美丽的皮毛。
在同一批新人里,胡力表现最好,任务完成得很出色,组织带头人特别点名夸奖了它。胡力抓耳挠腮,欣喜又遇到这么好的人,仅次于沈振中他们。在成功解救一批狗狗后,当晚安排庆功宴兼迎新会,胡力喜滋滋地给十元店里打了电话,它有应酬了,今晚不回家吃饭,它会留心打包剩菜回来的。
两辆坐满了人的中巴车,晃晃悠悠开到了一处偏僻的农庄,入口处的牌子上书“梅鹤山庄”。山庄远离城市,环境清幽,包厢是一间间竹子搭建的古典风格雅舍。在最大的一间包厢里,大家围着巨大的实木圆桌坐好,胡力因资历浅被安排在上菜位,正对着主位,时不时接收到负责人勉励的微笑。它握着筷子,止不住兴奋,沈振中他们都没有给它安排过接风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