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指尖掠过书架,从左至右。书与书之间,紧密贴合着,她寻找着什么。最靠近窗口的书架上,与周围不同,只零星的摆了几本书。她小心翼翼的拿了一本。书与书的间隙透着光亮,隐约有着人的影子。
有点熟悉。她怔了一下,转身走向放着龙猫玩偶的柜台。但也仅此而已。
他晃了晃神,眼中的滚烫热意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恍若结着三尺寒冰的湖面,平静又不平静,似有什么妄图破冰而出。
呢喃,隐于角落,句号,顿在背影。他站在地狱与天堂的交界点。
书店。名为“暮晞”。
第一章
1
“嘶—”手臂被玻璃碎片划得生疼,约七、八岁的孩子却只是皱了皱眉,一声不吭。又或许只是过于恐惧罢了。苏扬抬眼,衣着凌乱,头发披散着,见到什么摔什么,大喊大叫着说些无人能懂的话,一个精神错乱的女人,她的母亲。
“快走...”母亲抱住头,倚着墙角。散发着清香的花瓣与玻璃碎片一同趴在了地面上。
不知何时,母亲变成了这个样子,因为她的病,父亲几乎变卖了家中所有东西,唯独母亲的房间,一件东西都没有少。真的不能再摔了啊。她拉住母亲的衣角。小小的孩子睁大双眼,期盼着,下一秒,就能见到从前的母亲。那个会微眯着双眼,浅笑着同她讲花草的故事的母亲。
女人掐住了她的脖子,毫不犹豫。细嫩的手指绕着她的发丝,撞在墙上,只剩下被染红了的墙面。苏扬呻吟着,但她不敢睁眼,她担心自己会记住这样的母亲。“为什么一定要照顾花草和别的孩子呢?”
“因为我们是有生命的。”明明母亲才是最温柔的人啊。苏扬嘴角一歪,眼泪滑至地面。女人闭上眼睛,皱了皱眉。
“阿若,阿若...”父亲扔了手中一袋子的蔬菜,没来得及换鞋,就冲过来抱住了母亲,在她耳边呢喃着什么。苏扬抬头,瞧见父亲在冲她使眼色,叹了口气,穿好鞋走了出去,甚至还不忘带上了门。“别再回来了。”父亲转身道。
门未关紧,苏扬透过缝隙凝视着父亲的身影,只能看到背影。
门被关紧了。在脑海中过了自己千万次撒泼打滚不肯走的场面后,她关好了门。
她跑着。苏扬以前也曾幻想过,父母是什么样子的,梦里的父母待她极好,也很温柔。
她跑着。可她终究得活在现实中,终究得认命。父亲让她走她就得走,甚至头也不可以回。
她跑着。母亲生病以后经常会打骂她,父亲也曾抱着母亲,声嘶力竭的让她快走。不是应该已经习惯了吗?是真的习惯了,因为她轻轻关上了门。她甚至没有勇气问一句“我能留下来吗”。
苏扬觉得,一个人最痛苦的时刻莫过于此,就像世间所有的黑暗都集中在了同一时刻,同一个人身上。无论去到哪里,没有人愿意善待她,没有人会理她,只她一人,沉沦在黑暗中,不知所措。母亲不喜欢她像只鸟儿,不停的讲话,她就忍着不说话,忍着不去亲近她。只要她能一直陪着母亲就好,即使整日打骂她,她也不在乎,只要能与母亲待在一处,就好。
跑到最后,自己都不知道是哪里了。她倚着一棵树,眼神空洞。
终于。
没有家了。无处可去了。
零点零一秒。已经足够人的信念崩塌了。
或许是命运的指引。
她抬头时,入眼的不是澄澈的天空,而是一双眼。
要如何形容这双眼呢?好像世间所有的美好尽数融于这双眼中。
卑微是刻在骨子里的。这是她三岁时父亲对母亲说过的一句话。她低下头,不愿带着一身的黑暗与天使般的少年对视。仿佛她只要看一眼这少年,他眼中的美好就会散去一分。
“难过的时候要哭啊。”约七、八岁的少年抱住了她。
甚至在很久很久以后,沈筝都没有意识到他的一个动作,一句话对苏扬来说意味着什么。
苏扬抱住了他,低低地呜咽着,声音愈来愈大。在她七岁的日记里,写着“以后如果遇到一个人,能够抱着他/她大哭的人,那我一定要对他/她很好很好”。
在她最痛苦的时刻,那个人出现了。毫无预兆的出现了。
2
沈筝知道父亲的好友弄丢了一个女儿。沈筝知道苏扬就是那个还没出生就和自己定了亲的女孩。他有着一双能看到别人心中在想什么的眼眸。他也并不是什么都能看到,只是能看到一幅画面,稍微猜一下就能知道别人在想什么了。
他立在女孩旁边。她面无表情。
沈筝看到女孩跪在地上,面容扭曲,口中说着什么。
苏扬心中的画面是一个女孩跪在地上祈求神明怜爱的场景。
而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他也知道苏扬在想什么。他准备了很久,大概一个多月。
这个时候年纪还小,他只是想让苏扬过得开心一点,至少要比自己开心才行。他牵着苏扬的手,带她去了她真正的家。
苏扬日后在她真正的家过得是否开心,他无从得知,他只知道,不能让苏扬无处可去。要让她知道,她应该是一个赌气跑出家也可以回去的女孩,她应该是一个有家可回的女孩,她应该更任性一些。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3
一个人进入到深海,本已没了希望,鱼群却将她送上了岸,他又怎能将鱼带上岸?就算不吃掉,养在家里也是不可饶恕的,因为鱼在海里才是自由的,快乐的,即使它愿意随你上岸,你若应允了,为了自己一个烂人而牺牲一条好鱼,良心会不安的。
苏扬对沈筝亦是如此。
沈筝是北方七月的大雨,来势汹汹,也是往年来八月的跑道,承载着希望的一个开始。沈筝与苏扬的相遇,像是无人问津的盛夏中多了几声蝉鸣,清爽惬意,饱含夏与蝉的风采。
鱼跟着她上了岸。鱼问她:“你恨吗?”
苏扬不恨任何人,包括她的父母。母亲生了病,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父亲只是为了不想她再受到伤害,才赶她走。没有谁的错,所有的苦楚都已被她同胳膊上的痕迹一并带走,时间一长,什么都会好,什么都可以忘。
正因如此,在日后伤口被揭开时,一切与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她才真正体会到了绝望的滋味。沈筝此生对她掩饰了两件事,都用了许多年,最后,一件也没瞒住。
沈筝出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沈筝朝她笑时,她想,我会等着你的,会很乖。不知是不是错觉,少年脸上的笑愈加柔和。
“要好好的啊,等我回来。”沈筝弯着眼睛,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