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时光总显得漫长,吕未然离开的两个小时,对古向明来说像两个月一样。
他太想知道吕未然的故事了,从来没有一个人引起他如此强烈的兴趣,挠得他心直痒痒,坐卧不适,横竖不爽。
手机上的时间都快被他看烂了,这种迫切与期待,像极了一个等着家长给自己带零食回家的小孩子。
好不容易,吕未然终于回来了,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到古向明抢先开口:
“你迟到了,不是说只去两个小时吗?”
“什么意思?”
“现在快两个小时二十分钟了。”古向明语气带点哀怨。
吕未然以为古向明饿的,放下带回来的饭,说:
“怎么,还要卡点计时的吗?就这么饿,多几分钟都等不了?吶,快吃吧。”
“不是饭的问题。”
“那是什么?我出去一趟,除了让你午饭晚吃了会儿,还有什么吗?”
“有啊。你不会忘了自己答应过我,下午讲你的故事吧?”
“嗨,原来是这个。”吕未然莞尔一笑,调侃道,“三岁小孩吗?等着妈妈回来讲睡前故事?”
“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儿也行,只要赶紧把故事讲了。”
“讲故事可以啊,你先叫声妈妈来听。”
古向明倒是叫得爽快又大声:
“妈妈,妈妈。你快开始吧。”
这一下把吕未然逗笑了,笑得她捧着肚子,差点直不起腰。
终于强忍着笑声,说:
“你小子,真是没脸没皮。服了你了。故事会讲的,等你吃完午饭好吧。”
“不碍事。我吃我的,你讲你的,互不干扰。”
“那……行吧。吃的你自己拿。我上个洗手间,回来慢慢给你讲。”
古向明喜上眉梢,说:
“好,你就一鼓作气说完。我一定认真听,绝不打断你。”
别事弄完,吕未然搬来椅子,靠近病床坐定,静思片刻,正式讲起她的故事:
“要讲清楚我的故事,还得从我小时候讲起。
我出生在一个艺术世家。
爷爷是十里八乡小有名气的书法家,很多我父辈和我这辈的人,小时候都在我爷爷的书法培训班上过课。
爸爸从小耳濡目染,也喜欢舞文弄墨这一套,但他更喜欢国画,最后成了一个画家,并在一所高中当美术老师。
妈妈则从小学戏曲,舞得一手好水袖,在戏班里唱了几十年,现在退休了还是喜欢带着左邻右里的老姐妹们在公园里唱。
在我六岁时,我妈本想送我也去学戏,奈何我没那兴趣,每天在课堂上捣乱,尤其老师讲解的时候,我像得了多动症一般待不住,几个月下来,学会的东西寥寥可数。
没办法,老师只好把我退回来。
我妈还不死心,又让我尝试好几种别的艺术,包括我爷爷的书法和我爸的美术,但我都没什么兴趣。
直到有一天,我在街上看到别人跳舞,瞬间走不动道了,我妈才恍然大悟,知道找到方向了,拍着大腿说怎么没想到让我学这个。
第二天,她就把我送到了舞蹈班,去学中国舞,因为她还是希望我学的东西,和中国传统文化有些关系。
果然,这一次我学得很认真,而且表现出不俗的天赋,我自己跳得开心,老师也教得起劲。
我的启蒙老师,是个女老师,身材纤瘦,五官精致,性格温和,气质出众,是个百里挑一的大美人,追她的人众多,一些还追到了培训学校来,可她大多看不上,很长时间都是单身。
我们班人不多,也不少,不到二十个,基本都是女生,包括我在内只有四五个男生。
虽然都是学中国舞,也是同一个老师教,但男生和女生学的东西还是有一点不同,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女生的部分。
所以除了练好老师教的男生部分,也会在休息时注意女生们练习,回到家里,自己偷偷学。
说来也奇怪,跳男生部分,虽然我能跳得很好,但总感觉要用力,但跳女生部分,我却觉得很自在。
每次看老师和女孩子们跳舞,我都目不转睛,感觉太优美太高雅了,当时我还刚上学,不知道怎么用词语形容,就是喜欢,希望自己也能如她们一样。
慢慢长大,我学舞蹈已有四五年,参加了一些大大小小的比赛,正规的、业余的奖都拿了几个。
我妈很开心,就希望我以后能考中央舞蹈学院,虽然我还在上小学,但目标她反正是立下了,准备以后就朝这个目标培养我。
可她还没开心多久,一个坏消息从学校传来,老师把她叫到办公室,当着我的面向我妈告举报我。
原因是我在学校几乎不和男孩子们玩,总喜欢往女孩子跟前凑,连上厕所都要上女厕,不愿意上男厕,搞得女孩子们看见我就躲,男孩子们也逐渐不和我玩,最后形成我被孤立的状态。
老师认为要么我早熟,要么我心理有问题,建议我妈带我去医院检查排除一下。
我妈吓得不轻,赶紧给我安排,可检查结果却显示没有发现异常,又换了几家医院都是同样的结果。
看着几份检查报告,老师也没办法,只好让我回学校继续上学,但我依然被孤立。
我也不在乎同学们理不理我,反正我课余时间基本都在练习舞蹈,很少和别的小孩儿玩。
初中时,我上的艺校。
因为都是学舞蹈的,加上都有了性别意识,所以班上的女生倒挺乐意和我一起训练一起交往的。
而且我专业成绩名列前茅,男生女生的内容我都了如指掌,很多时候可以帮到其他同学,大家和我的关系都不错。
只是有一点,我从来不和男生一起去厕所,也不一起去学校澡堂洗澡,永远是刻意避开人自己去。
别人以为我是注重隐私,但实际上我和男生接触太紧密就浑身难受,和女生就不存在这种情况,但我由于生理差异,我又不能和女生一起,所以只能独自行动。
艺校是连贯制的,初高中连读,高中读完可以正常报考大学。
高三时,我们几个专业出挑的同学,被老师安排参加了提前批报考,考得好就可以免文化成绩保送大学。
我妈知道后,二话不说,帮我选择了中央舞蹈学院,而且只报这所,这是她多年来的期望,也是执念,别的学校在她眼里都不值得考,必须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考试当天,我在考场外看到一位女生练舞,当时阳光透过树叶照在她身上,唯美且迷人,让我倾心不已。
这种倾心不是爱慕,而是羡慕。
我希望自己也能尽情地像她那样跳舞,跳出那种温润如水的美来。
头脑一热,考场上,我瞒着所有人,私自把舞蹈选段从男版换成了女版,仿佛心中有一种呼唤,在鼓动我这样做。
考官们看到我跳的,挺吃惊,他们没想到一位男考生会跳女生的选段,而且完成度还不错。
因为没有提前排练,表演中我出现了一点小失误,本以为考试没戏了,但老师依然给了我不错的分数,我侥幸以线上最后一名飘过。
我妈知道我飘过以后,虽喜犹怒,喜的是我完成了她多年的夙愿,考学成功,还是提前批,怒的是她觉得我应该考第一,结果却是险过。
不管我妈怎么想,我自己内心狂喜,因为我考试中跳了女生选段,并且完成得不错。
当然,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我妈。
提前批名单出来后,我们几个不需要准备文化考试的人,就自动被老师归为后勤队,为其他同学提供生活和专业上的帮助。
有个女生是我的指定帮助对象,我们便有更多接触的机会,加上我本就喜欢和女生多接触,于是我们越走越近。
有一天,我收到她的一封信,是向我表白的。
我当时分不清,自己对女生有的好感,是出于异性间的喜欢还是纯粹的喜欢,有些迟疑不决,没有直接答应,只是和她说如果她能好好复习,考上一流的大学,我就和她在一起。
她以为我是在激励她,但实际上我更多当下不知道怎么决定,只好把时间延长,说不定高考后她的想法变了呢。
此后那个女生的学习果然更卖力了,作为同学,我也自然很开心,一如既往为她服务,给她鼓励。
高考结束的暑假,她三天两头约我出来,我们一起逛街、吃饭、聊天、看电影,最后她又主动聊到了交往的事。
我还是犹豫不定,虽然和她在一起的时间都很开心,但不确定是不是喜欢她,就还是说等成绩出来,录取结束以后再看。
那时,我还不知道逃避是没办法真正解决问题的,只想着能晚一点面对就晚一点面对吧。
很快到了出成绩的日子,但她却没联系我,我本想找她问问,又担心给她造成压力,拿起电话又放下。
等她再找我,已经临近开学,她说她终于收到录取通知书,考上了和我同一个城市的大学,没有我的好,但放全国同专业里也是很不错的了。
那天我们并没有见面,只是通了电话,我恭喜她努力都有了回报,她用带着啜泣的声音说谢谢。
最后临挂电话时,她又一次问我,到底是否愿意和她在一起,并且事不过三,这也是她最后一次问这个问题了。
我从她的声音里,听到了极力隐忍的啜泣,想答应,但还是感觉缺点冲动;想拒绝,又真心不想伤害她。
最后我一如既往选择了拖延,让她再给我一点点时间,等开学后,我去她们学校找她,会给她一个最终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