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周,映源的注意力已不在志强的冷淡和陈干的忽隐忽现上。苏堂在她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一天,她在课间叫海玲找苏堂来到学校的小卖部,说自己请客,给学弟学妹买雪糕吃。海玲开心地接过来就开吃了。而苏堂却百般拒绝。他不说话,一直腼腆地笑着摆手。他头上的一整条白纱布已经拆掉,就留下一小块贴在伤口处。映源实在没勇气承认自己的作为,她灵机一动说道:“我不是白请你的,还记得有一次在那条全是坟墓的深沟吗?当时有个坏人跟着我,要不是你他肯定会抓住我。这支雪糕是我谢谢你的,你不要我会很难过。”
苏堂还在犹豫中,映源硬把雪糕塞给他,他不得不收下了。对于苏堂来说,这位高年级的女生今天的举动着实唐突。自己莫名其妙被叫来,又因一个不太成立的理由被迫接受馈赠,总觉得不安。
这时张晓明也来了,人还没进来就听见他大声道:“请客不叫我吗?”
要是之前,映源必定反问:“凭什么请你?”但经过周末的那次偶遇,她对他的态度不由得温和起来。
“你来的不巧,资金有限,只够请这两个小孩子的。”
“你什么时候这么‘爱幼’的?”
映源笑了一下,没理他,与海玲和苏堂一起出去了。没料想晓明很快追上来递给映源一瓶矿泉水,凑过来轻声说道:“这也是我谢谢你的,拿着。”
“你谢我什么?”映源不明所以。
晓明右手里握着一个小东西,示意映源伸手过来接。她拿到手细看,是一只很精致的金属壳打火机。
晓明赶紧挡在她前面,道:“别让别人看见,等下我们班主任要搜身,你帮我保管一会儿,放学还给我。”
映源将打火机揣进校服兜里。眯着眼睛看他,道:“你不怕我举报你?”
“怕,但是你不会。”晓明说完就跑回教室了。映源莞尔一笑。
放学的路上,映源,晓晴,春娟,海海,小武走在一起。张晓明骑着变速自行车超过他们几米,然后停在那里往回看,眼神落在映源身上。映源知道他是来取打火机的,一边去兜里拿,一边快步走上前去。这一幕在其他人看来是新鲜又奇怪的。春娟和晓晴知道他一直是为陈干传话的,但是刚才他看映源的眼神不止是传话那么简单,两个聪明的女生瞬间就捕捉到那些横生的枝节。而海海则认为他这样替陈干传话,有挑衅的意味。再看映源跟他很熟的样子,又勾起了八卦的兴趣。
待晓明走了,春娟和晓晴就盘问起来:“你跟他是怎么回事?”
映源便说了帮忙藏打火机的事。
“他现在像是自己在追你哩。”春娟道,晓晴也在附和。
“没有,”映源极力解释道:“他就是想藏到别的班里,正好碰见我了。”
“想藏到别的班为什么不直接去找高燕,那是他亲戚,为啥要找你?。”春娟在分析这种事的时候显得成熟而老练。
映源无法反驳了,可是晓明没有表达过那种意思,也没写过情书。谈恋爱不是这种方式吧,她默默地想。
海海却一直不说话,嘴边挂着笑。陈干一直是他的对头,晓明虽然平时跟陈干混在一起,但是却从不参与他与陈干的争斗。他几乎没有打过架。可是哪一帮的人都不太敢惹他,因为他的爸爸多年前是本地有名的“刺儿头”,兄弟们多,当中就包括海海的爸爸。虽然这几年越来越温和了,但是已经有这样的名声,又有财力,村里人都知道他是不好惹的。晓明现在如果真的追映源,那陈干又该如何应对,他敢与晓明翻脸吗?可是他就此放弃追映源的话,面子该往哪里搁。
“要是晓明追你,倒也不错,比志强好多了。”春娟继续说道:“人长得帅,家里还有钱。”
“看你把志强说得多不堪,他家也还好吧。”晓晴道。
春娟用中年妇女的表情表达出不屑,道:“他家就是普通水平,能跟晓明比吗?再说身高吧,比人家晓明矮一头。”
映源听着她们的这些话,突然想到一个自己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在这个年纪谈恋爱还要看家庭条件。可是大家年纪还很小,恋爱只是一种这个年纪玩儿的游戏,根本涉及不到未来,婚姻,和家庭。有没有钱的有什么关系,好玩儿就行了。如果按照她们的想法,不知道背地里是怎么看自己的。原来这些同龄的人思想已经与大人无异,是不是自己太幼稚了,这是否与“例假”有关系?
她胡思乱想地回了家,发现小姨收拾好东西要回姥姥家了。正赶上映凡发烧,灵枝要带他去诊所打针。就让映源送小姨去公路等车。其实她也有点不舍,毕竟小姨住在家里这段时间,大人很少找她的麻烦,家里也热闹一些。她们这一走,家里又要回归到那种沉闷死寂的状态。可是她无法向小姨和玉杰表达这种感情。当走到公路边,她本来也想陪着小姨等公车,可是小姨说:“你快回去吧,车很快就来了。”映源想表达的又没说出口,她竟真的转身就回家了。
晚饭时,灵枝问起映源有没有看着小姨他们上车,她实话实说地回答。不免又被骂一通。
晚饭后映源一个人从桥的南面小道下到河道深处,那个叫“家”的地方,能少呆一刻是一刻。她坐在树下的一块大石头上,反思自己为什么不能像别人一样自由的表达情感。每次想说话的时候总感觉母亲的一双厌恶的眼睛在旁边,似乎说什么都会被“清算”,她意识到了根源所在,但是她并没有能力跳脱出来。
夜幕最先降到河道里,树叶子的缝隙里还可以捕捉到一点余晖,清风拨弄着树与草“沙沙”地响。映源索性靠在身后的树干上,享受此刻的放松与安宁。
不久以后,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映源警惕地回头,竟是张晓明。他两手插兜,闲庭信步似的走过来,低头看了一眼映源,又仰头瞅着树梢。
映源站起身来,问道:“你怎么来这里?”
晓明往前走几步,背对着她,道:“天都黑了,不要一个人坐在这儿。”
映源想起今天春娟说的话,心想:难道他真的对我有意思?可是又不能去问他。她第一次认真去看晓明,确实比王志强和陈干帅气,感觉既柔和又利落。
她问道:“一个人在这里怎么了?”
“一个女生怎么胆子这么大呢?”晓明转身直直地看着映源的眼睛。
这话里多少有点责备的意思,更多的是关心。映源颔首微微一笑,道:“你是怕这里有坏人?”
“我只是想提醒你。”晓明又摆出一副不在意的表情。
“好吧。”映源接受了他的提醒,朝下来的那条小道走去。晓明保持着四五米的距离跟在她后面。
两人上来后,映源从边缘往下看,疑问道:“这么暗,你是怎么看见我的?”
“快回家吧。”晓明没理会她的问题,径直走到前面扔下这句话。
映源心里疑惑,他真的想追她吗?每次都让她回家,喜欢一个人难道不想跟她单独待会儿吗?看来不像春娟说的那样。
她不知道的是,晓明此时正要去解决一个大麻烦。桥西游戏厅门口聚集着一群人,多数是六二班的男生,还有几个初中的男生,都是平时跟陈干玩儿在一起的。
不远处台球馆里则是海海一干人。他们派遣一个小男生观察着游戏厅那边的情况,等着看一场好戏。
晓明还是那样玩世不恭的步伐,他走过石桥,穿过桥头市集口的人流,来到游戏厅门口。男生们纷纷让出一条道,他看见陈干就坐在墙根凸起来的水泥台子上。陈干抬起头,掐掉抽了一半的烟,快步走到晓明面前,拳头一挥,打到晓明左脸颊上。晓明没有躲,他低着头擦擦嘴角渗出的血,低声缓缓地说:“这一拳我受了。但是你不可以再追章映源,不然我会把这一拳还给你。”
“老子信错你哩!”陈干大吼道。再次挥起拳头。却不防晓明突然一脚飞踢到他肚子上,整个人倒退三四步,还是挡不住巨大的惯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彻底疯狂了,顾不上肚子和屁股的疼痛,站起身来,再次向晓明冲去,同时大喊一声:“给老子打呀。”还没到晓明跟前,几个男生就堵在中间,劝道:“差不多了,都是哥们儿,再打就没意思了。”陈干怎可作罢,全力向前冲撞,中间的男生竟对他推搡起来。身后的两三个铁哥们儿看不下去了,便冲上去对中间的人动了手。一时间,这群人陷入了群架。
晓明却退了出来,一边走一边用手摸着嘴角,检查伤势。海海则早就站在路口看戏了。他笑眯眯地朝晓明喊道:“过来,这里有镜子。”
晓明看他手里真的拿着一面小圆镜,就走到路对面,接过镜子照自己的嘴。还好表面没有伤,只是嘴巴里面磕在牙齿上破了皮。
“你这么变态?随身带着这东西。”他边照镜子边打趣海海。
海海还是那张坏笑的脸,嘲讽道:“我只是找女生借镜子,不像你和哥们儿抢女人。”
晓明把镜子还给他,也跟着笑起来,道:“女人是能抢的么?”
游戏厅门前的“战斗”,随着跑来的闫斌一声大喊,终于停下来。
“你们他妈有什么毛病,还搞内讧啊。”众人都不言语了。闫斌一手搭在陈干肩膀上,带他进了游戏厅里面。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开了。
海海朝身后的小武一群人使了个眼色,他们立即都退回台球馆里去了。
“你真的看上章映源啦?”他递给晓明一支烟,问道。
晓明接过烟点上,道:“看上看不上都跟别人没关系。”
海海嘿嘿笑道:“你应该知道,她爸是打工的。”
晓明隔着缭绕的烟雾,看了海海几秒钟,说道:“谢谢你的烟。”转身走了。海海深深的吸了一口烟,缓缓地吐出来,皱着眉头看着一圈圈白烟缓缓上升,又在风里消散了。
晓明回到“轰轰隆隆”的家里,装修的工人进进出出。穿着一身闪亮连衣裙的母亲雪菲跟厨房阿姨正交代着明天的菜单,看见晓明进来立马过去抓住儿子的肩膀,仔细看他的嘴角,急切地问道:“明子,你这是怎么回事?”
晓明轻推开母亲的手,道:“哎呀,摔了一下,别大惊小怪的。”说完就要回自己房间。雪菲抓住他的胳膊便朝客厅喊道:“快来看你儿子,准是被谁打了,你不管管吗?”
他父亲张卫东闻声走过来,看着晓明的脸竟笑了起来,道:“男孩子长大了是要历练历练的,他肯定还手了,你问他,是不是?”
“你们两个忙去吧,我没事。”晓明不耐烦的说道。
“你看,小磕碰不用操心,他能打得过。”张卫东一手抚摸着雪菲的背,又对晓明道:“打不过的跟爸说啊。”
晓明摆摆手回自己房间了。雪菲还要说什么却被张卫东拽到客厅的沙发上,道:“儿子大了,不能说太多。”
“他这两年都不打架的呀。”
“半大小子,不打架才要着急哩,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
雪菲打断他的话道:“知道你厉害,难道儿子也要像你落下一身疤吗?”
“不会不会,小打小闹不管他,真有人欺负我儿子,你看我不宰了他。”
雪菲听了这话才作罢。
这边的闫斌带着陈干打了几把游戏,才从游戏厅出来,桥上的人已经稀稀拉拉。他递给陈干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两个人在微凉的风里吞云吐雾了一会儿。
“因为一个女生,就闹成这样?”
“他骗我!我说章映源既不回信,又不见面,原来是他截胡。有跟兄弟抢老婆的吗?”
“他这么做确实不对,但是你不该跟他闹翻。你还看不出来,很多人向着他哩。”
陈干无话可说了,真想不到那么多人背叛他。
“其实他们拦着你也是对你好,今天要是真把张晓明打了,他爸能放过你?”
“可是我就这样拱手相让吗?”
“追女生的事我不方便多嘴,我只告诉你别再碰张晓明。”
陈干朝桥东看去,那是映源家的方向。他并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恋爱,他只是从来没有那么想往接近一个人,从来没有为得不到如此愤怒过。他答应了闫斌不再去招惹晓明,但是对于映源,他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