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得失魂落魄地回到办公室,她完全听不见缪里叫她的声音,只锁上门跌坐进沙发里。
她蜷起双腿抱住自己,泪水决堤般地涌出来,她紧紧地咬着嘴唇,甚至咬出了血,拼命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后悔自己刚才对他说了那许多无情的话,可是她内心的自尊又促使着她非要与他一争对错。
她想起他曾毫不在意她哥哥的错误,散尽钱财帮她度过难关,定做了戒指向她求婚却又瞻前顾后,她又想起在繁花村他从未逾矩地与自己相处,以及他为了与他家庭决裂而丢弃的手。
想到这些,她更后悔自己的意气用事,难道仅仅因为他没有对她和盘托出自己的身世,就要这样用语言去伤害他吗?而他这样刚强的一个人,为什么每次都这样哄着她、让着她,难道不是因为他爱她吗?
可是,她放不下身段去道歉,她也无法不去在意他的欺瞒,哪怕只是这一件。谁能知道除此之外,他还有多少真相没有告诉她呢?
王室、首相、阴谋、真相,这些词不断地在奎得脑海中翻滚,她从小生活在这个与世无争的镇上,从没想过会与那样可怕的世界有所交集。到处充满着权力与金钱的欲望,罪恶与权谋交织,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如果一早知道他的背景——
想到这里,她不由地颤抖了一下:也许,她真的会知难而退。
可是现在,她爱他,胜过爱她自己。
她按住胸口,隔着衣服还能摸到那个伤疤——为了他,自己已然丢过一次性命。这个男人,一早就算准了她,从一开始就牢牢地抓紧了她,一步一步地将她引诱到一个爱的陷阱里,从此以后无处可逃。他不止要她的命,还要去了她的心,她的灵魂。
哭了许久,她哭累了。她侧躺在沙发上,靠着靠垫沉沉睡去,才刚睡着不久,恍惚间就听到外面一阵嘈杂。
她起身走到窗前向下望去,只见楼下聚集了十几个记者模样的人,缪里和其他工作人员正尽力劝说他们散去。
她扒在窗台边,一手撑着额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下定了主意。
她从包里取出粉饼和唇膏,给自己简单补了补妆。接着打开办公室门,调整了一下状态,从容地走下楼梯。
“奎得小姐!”记者们看到她出现,纷纷大声招呼着。
“你们好,”奎得微笑着说:“请问各位有何见教?”
“我们想问问今天早上的新闻是真的吗?您到底是不是破坏谢迩先生和裴迪小姐恋情的第三者呢?”
“您事先知道谢迩先生是叶尔南王子吗?他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呢?”
“谢迩先生曾经是知名画家,我们看到他有画作准备在您的画廊里展出,请问您是想借他的名气给画廊提升知名度吗?”
“您对裴迪小姐的申诉怎么看?您会怎么回应呢?”
奎得向缪里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阻止。等记者们把自己的问题全都提完了,她才悠悠地说:“有关谢迩先生的想法和做法,你们可以去问他本人。有关我的传闻,我只想告诉大家,我有没有怀孕只要等着看我什么时候生就可以,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没什么好辩驳的。有关裴迪小姐的申诉,我只能说我毫不知情,这件事情的真实性还有待查实。我想法律会保护每一个公民,恶意造谣诽谤,也是要受法律制裁的。今次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回答你们的提问,还有未尽问题,敬请联系本画廊的法务部,我不再接受私人采访。谢谢大家。”
说完这些,她转身上楼,不再理睬门口那些记者。她对跟上来的缪里说:“打电话给裴迪,请她来画廊聊聊。”
直到下午四点,裴迪终于姗姗来迟。
她傲慢地走进奎得的办公室,却依然是笑意嫣然。
“请坐,裴迪小姐。”奎得坐在办公桌后面,示意裴迪坐在对面的会谈椅上。
“我知道您找我来是为了什么事,”她开门见山地说:“我本来不想来的,但我想了想,还是把话都说开了比较好。您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
“好啊,”奎得放松地靠进靠背里,轻抬下颌,低垂着眼睑瞧着她:“你那份订婚声明是什么时候伪造的?”
“伪造?”裴迪冷笑了一声,抬起一只手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斜睨着奎得,“那是真的,上面有法院和首都市长的盖章呢。”
“好,那我再换个问法。”奎得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接着问:“你和谢迩——也就是叶尔南先生,是自由恋爱吗?你们什么时候谈的恋爱?你们在一起经历过什么,有值得说说的吗?”
裴迪稍稍思考了一会儿,笑着答:“我们是大学同学呀,这您应该知道。我们在大学的时候就在一起了,我们的婚约也是经过双方家长认可的。”
“真的吗?谢迩的家长也认可了?”奎得扬起眉毛,饶有兴致地瞧着她,“据我所知,您是首相的千金吧,而这个身份一直没有对外公开,因为您是——非婚生子女,但王室好像一向比较在意出身的。”
裴迪深吸了一口气,身子往后靠了靠,眼神稍有迟疑却依然自信悠然。她环抱着手臂,淡淡地笑了笑,“都什么年代了,还讲究出身?就算是王室,也可以为爱情让路。”
“好,姑且算你说得对。”奎得取过一张纸左右折叠着,逐渐折成了风琴形状,“也就是你说的,这都什么年代了,我们女人还要为男人们的利欲熏心去牺牲自己,成为他们的工具?”
裴迪抬起眼,注视着奎得的眼睛,内心似有触动。但她依然不动声色,淡然道:“我和谢迩是真心相爱,是你横刀夺爱,哪来的牺牲一说?”
“我不想在这儿跟你争论谢迩到底爱谁,”奎得将纸片往桌上一丢,冷冷地说:“他到底爱谁得去问他,我们在这儿争论没意思。只是你不觉得可笑吗?他们男人之间的战争,需要我们女人去挑起来,然后让女人们互相伤害,他们却躲在女人背后通过威胁和迫害,达成他们的目的,本身不就是一件既见不得光又丢脸的事吗?”
裴迪听到这些话,心念一动。她垂下眼睑,抿了抿嘴唇,似在思考。
“你真的爱谢迩吗?”奎得追问道:“他有没有爱过你,你自己比谁都清楚。一旦他承认与你的订婚,你以为你还能退出吗?你将永远的沉溺在这个权利的漩涡里,没有爱,没有希望,也没有未来。”
“你不也是一样?”裴迪报以妩媚一笑,“你就甘愿在那个魔窟里呆着?你不必一副悲天悯人,女权至上的模样。”
听到她这么说,奎得知道自己已然说中了她的痛处。于是她只淡淡一笑,不再说话,从抽屉里取出纸笔,写了一页文字,然后从桌上推过去。
“我不知道退婚怎么操作,我暂且先写一封声明,这封声明里阐明了我自愿放弃婚约,承认你和谢迩的订婚。只要我们三人签字后再去法院公证,应该也具有法律效力吧?起码也能作为一个物证。”奎得说着,递给裴迪一支笔。
裴迪接过笔,认真地看了一遍声明内容,随即将笔压在纸上,又向奎得推回来。
“我知道你是想诛我的心,所以故意用刚才那些话来激我。”她端正地坐直身子,正视着奎得,“但我承认,你说得对。”
“我不是故意激你,”奎得说,“我说的是实话。你是聪明人,你一定也想过这些。”
“好吧,”裴迪伸手向耳后捋了捋长发,斜靠在椅子扶手上,漫不经心地说:“我的确是被安排,用拆散你们的婚姻来威胁谢迩——他的事,应该跟你说过吧?只要他说出证据的下落和知情人名单,我们马上就离开。”
“我很高兴,你对我实话实说了。”奎得把玩着刚才那支笔,浅笑盈盈,“但是你们努力了那么久,软硬兼施的,到目前还是一无所获,你们以为用这种手段真能达成目的吗?”
“我只是奉命行事,至于结果怎么样我根本不想管,我对此早就厌倦了。”裴迪慵懒地将手扶住后脑,微微伸展了一下肢体,“如果我们不在这种对立的立场里,我倒是很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你是个优秀的女性,裴迪。”奎得真诚地说:“你不能摆脱他们,去过自己的人生吗?”
“不能。”裴迪斩钉截铁地答道:“我跑不了,除非他死了。”
“你指谁?首相吗?”奎得问。
“对,”裴迪答道:“名义上他是我父亲,但我跟他没感情,我妈怀我的时候他就抛弃了我们。直到我上了高中,他才来找我,然后就开始利用我勾引王室的男人。我不去的话,他有的是办法折磨我。”
“我不知道你……”奎得没想到她竟然对她说出这些秘密,着实有些意外。
“没关系,反正你我之间早就互相知晓底细了,早在你们去繁花谷之前,你们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吧!”裴迪笑道:“现在说给你听也无妨。知道你们在拉玛镇为什么没有受到太多威胁吗?那是因为我早就不想干了。”
她笑起来,好似一个无忧无虑的寻常姑娘,在说一件别人的故事一样。
“还有一个人,他一直在暗中保护你们。”裴迪收起笑容,接着说:“他叫赛尔索,他在这里的地方官和我的人身上花了很多钱,就为了让他们暂时怠惰着。你看,这个社会已经快完了,只要有钱,人人都跟下了咒一样听话。”
“赛尔索?”奎得念着这个名字,这不就是之前维森说的那个名字吗!
“好了,我说得够多的了。”裴迪站起来,理了理衣服,挎上包,“今天的见面你可以当做没发生过。也请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奎得也站起来,送她到门口。
“我和谢迩订婚这件事虽然是假的,但手续是真的。”她向奎得伸出右手,笑着说:“恕我暂时不能撤销,这场戏,我们必须演完。日后我会把谢迩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