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漆黑如墨,月亮隐藏在云层之后,昏暗无光。
风声呼啸着,掀起惊涛骇浪,就像是万魔之窟,令人心慌意乱。
奎得在空无一人的街上奔跑,她不知道要跑去何处,只知道停下来就会被黑暗撕碎。
突然一道寒光,从她眼前迅疾飞过。
这次她没有害怕,跃起向前,翻手抓住这道寒光。而眼前有一个黑影闷声倒地,鲜血,溅上她的手、她的脸。
“谢迩!”她惊呼道。
她向他扑过去,她不明白,明明抓住了暗箭,为何他还是被击中了?
“谢迩!谢迩!”她哭喊着,拼命地想要抓住他,可是根本抓不住。
她猛地睁开眼睛,窗外的阳光正透过窗帘在她床上摇曳,鸟儿啁啾,一切都那么安逸美好。
“还是这个梦”,她自言自语,抬手拭了拭额角的汗,翻身把脸又埋进枕头里。
她在反省,这个梦已经做过很多次,在经历无数次恐惧、无助、眼见他死掉的结果之后,现在自己竟然已经学会了徒手抓暗器,可为何他还是逃不过死亡的结局呢?
“在梦里修炼,可真行。”她自嘲道,但转念又伤心起来。“他到底,在哪里?”
***
谢迩曾是奎得的绘画老师,第一次见面时,她17岁,他22岁。
学画3年,是奎得最开心的日子。师从一位年轻而颇有名气的画家,并且还如此优雅俊朗,任哪个少女都不会觉得无聊。
然而五年前的一天,谢迩和往常一样授课完,在与奎得同行的路上,突然对她说:“我要走了。”
“为什么?”
“我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谢迩的眼睛看着前方,奎得只记得当时他的睫毛在风中颤动,一如既往地沉静。
到今天,已经整整五年了。
奎得时常想起这位年轻的老师,只有她知道,他根本不像别人眼中那样是个稳重而冷淡的人,他就是个天马行空的幻想家。
那时候的奎得,可喜欢跟着谢迩了。
下课后,谢迩总要去中心广场,和奎得同路。他一路上老讲些稀奇古怪的事,奎得就是喜欢听他说话。
可他的脚步特别快,时而回头看一眼背着画板抱着画材小跑着追他的奎得,等她追上了又继续快步向前。
谢迩是个迷,他曾是拉玛镇无数少女的偶像,但是他来历不明、身份神秘、没人知道为何来此,也没人知道他为何突然离开。
奎得很想他,她现在双亲已逝,唯一令她念念不忘的就是谢迩,她担心他真的像梦里那样惨遭厄运。
现在,奎得刚刚把车送进修理厂,正打算搭公共汽车回家,却猛然看见一个人。
这个人从漫天飞尘中走近,身影模糊不清。奎得眯起眼睛定定地看着……她不确定,她以为是幻觉。
直到她听见,他喊她的声音:“奎得。”
谢迩站在五米开外停了2秒钟,脚步停顿下来的时候踢起一小片灰尘。
奎得被夕阳晃迷了眼,在金灿灿的余晖里只能看见一个宽阔高大的黑色剪影。
直到他走到面前,她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他的脸颊瘦削了,雕塑般的五官却依然如故,曾经温润饱满的嘴唇泛着干燥的角质,他的眼睛,还是同以前一样深邃而透亮——
谢迩躬身仔细盯着奎得,“怎么,不认识我了?”谢迩一如五年前那般戏谑地问,好像才只离开了片刻,令奎得错觉自己经历了时空穿梭。
“我当然,一直记得你,老师。”奎得直视着谢迩的眼睛。
他还活着。
她想起自己做过的梦,感觉此刻就是生离死别之后的重逢。
可是老师,五年了你去了哪里,你为什么回来呢?
奎得想问,但是嗫嚅着没有说出口。
谢迩看了一眼奎得,“你头发乱了。”他漫不经心地提醒了一声,然后低着头慢慢地从奎得身边踱过去。
“说话竟然还是这么不着调。”奎得鼓着脸摸了摸头发,随便整理了一下。突然发现,都已经这么多年,自己怎么说也是个画廊老板,竟然在老师面前,好像又回到了18岁的时候,那么青涩而又傻里傻气。
谢迩放慢了脚步,回身向奎得歪了下脑袋,示意奎得跟上来。
于是奎得还是像小时候那样,紧紧跟在谢迩身后。
但这回,谢迩走得很慢。
“你……”奎得还是忍不住想问。
“没什么,就是回来看看。”谢迩只听一个字,就明白奎得想问什么。他身上的登山包随着他脚步的节奏上下颠着。
这只大包,奎得五年前也见过,她还自说自话地挂上去过一个黄铜五角星徽章。徽章呢?她跟在他身后,盯着这只登山包,却没找着。
失望。奎得的心情不好了,她想问,却还是没问出来。
“你长大了,奎得。”谢迩突然说。
奎得仍落后谢迩半步,心里五味翻腾,正是说不出来是高兴还是疑惑的时候,突然听谢迩说这么一句,有些接不上话。
“是,难不成还缩小么?”奎得笑着说。然后她低下头,盯着谢迩修长的手指发愣。
“老师你结婚了吗?”奎得问出了一个想了很久的问题,但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冒犯。
“没有。也没有女朋友。”谢迩冷静而又大方地回答,眉宇却舒展了一些。
奎得闭上嘴巴不再说话,却用眼角余光偷偷瞄向他的嘴角。虽然看不真切,但她知道,他紧闭着双唇,嘴角向下勾勒出一道严肃的印痕——这是谢迩不高兴时候的表情。
“他干嘛不高兴?”奎得内心觉得不安,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谢迩虽然回来了,且离她那么近,却变得惜字如金,好像全忘了他们过去的时光。
她侧过头想看看他的脸,却没敢抬头,斜着眼睛只看见他胸前第二颗衬衫纽扣——是贝母的,镶着银边——再往上一点,是微微发黄的领口、领口里的胸骨上窝,奎得的视线最终只能停留在谢迩的喉结上,不敢再抬头了。
大概老师只是累了。奎得为谢迩的沉默和寡言寻求着理由。
两人走进市场,黄昏的残阳落在摊位上的鲜花和瓜果上。市场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吆喝声、音乐声、喧哗声,令奎得稍微放松了一些。
可是谢迩突然停下脚步,说:“奎得,别再跟着我了。”
“老……”师字没有出口,奎得吞了回去,只是怔怔地盯着他。
谢迩停顿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像有什么话要说,但想了想还是没说。他的眼睑低垂,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落在奎得肩膀上的一片小小的枯叶。
他伸出一只手,想要拂去这片勾住她毛衣的枯叶,伸到一半却停了下来,然后缩回四根手指,用食指指了指。
奎得歪头去看,自己把枯叶摘下来了,再抬头时,谢迩却离开了。
“想当年还老摸我脑袋来着,现在竟然这么有边界感。”奎得有些失望,她对谢迩的一举一动下了定义:“他终究是没喜欢过我。”
尽管奎得心里失落,但好奇心还是驱使着她,她倒要看看谢迩把她支开是想去干嘛。
奎得穿过菜市场,又走过花市,好不容易绕开了所有相识的人避免了不必要的寒暄,她才偷偷摸摸地跟着谢迩来到一条巷子。
这里是酒馆、餐厅、咖啡馆的聚集地,正值傍晚人流逐渐密集起来的时间。
奎得见谢迩拐进一间酒吧,心中疑惑:她记得谢迩几乎是滴酒不沾的,酒吧的嘈杂更是他不喜欢的。他必定是约了人了,更确切地说,应该是有人约了他,不然他自己哪会来呢!
奎得等谢迩进去了一会儿,贴着墙挪到一扇格栅窗户旁,半蹲着露出一半脑袋在窗台上,眼睛透过格栅的缝隙往里瞧,却见谢迩穿过桌椅间隙,径直走向一个男人。
谢迩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来,没有打招呼,也没寒暄,面色阴沉。
奎得眯起眼睛,脸贴着窗框,终于看清楚那人竟是自己的哥哥,维森。据她所知,谢迩和维森从来都没打过交道,她不明白,为什么谢迩一回来就来见他呢?
酒馆里人声嘈杂,奎得只能看个大概,实在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与维森相对而坐的谢迩面色凝重,嘴角耷拉的角度更向下了。看起来维森似乎和他之间有些过节,至少气氛不算友好。
奎得只知道她哥哥老喜欢玩一些危险的项目,比如飙车什么的,脑筋不好使不说,还闯过不少祸。以前都是父亲为他摆平,赔礼道歉甚至赔钱赔物,几乎是家常便饭,现在他和奎得分开住,更是没人约束他。
“难道维森闯祸闯到老师头上了?”奎得心想,更努力观察着谢迩和维森。
维森靠在卡座的靠背上,桌上的啤酒杯空了一半,虽然姿态是放松的,但他高昂的下巴提示着他向对方示威的情绪。
而谢迩表情严肃、目光炯炯,微微低头,深深皱着眉,眼神直逼对方,正与维森说着什么。
奎得没见过谢迩这种眼神,像是…某种野兽,压抑着愤怒的野兽。
在这充斥着音乐和喧嚷声的酒吧里,这两个人剑拔弩张,显得格格不入。
只见谢迩突然攥紧拳头重重地砸向桌面,看起来特别生气。但由于环境的嘈杂,这声音也和愤怒的情绪一样被淹没了。
奎得有些害怕,她怕这两个男人之间会开战。
就在这时,有一只手从背后拍了拍奎得的肩膀。
“大老板!你在这儿干嘛?”
奎得正是紧张的时候,被这一拍吓了一跳,回头看原来是好友泰利。
“糟糕,被发现了!”奎得觉得自己偷看的样子太傻了,就算是闺蜜,她也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正在跟踪谢迩。
“啊没什么”,奎得故作镇定地解释道:“我就看看。你去,帮我把谢迩老师叫出来。别说是我找他。”
“谢迩老师回来了?”泰利抬起眉毛。
“是的是的,你去叫他。我有急事。”奎得真怕发生什么。想着让泰利叫他出来,自己赶紧走掉,既不被发现,也能令他们两个暂时分开,可以先冷静下来。
可是话音未落,只听见酒吧里传来一阵酒杯跌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