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酒杯的碎裂声,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伴随着一声女人的惊呼,嘈杂声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泰利无奈地摇了摇头:“服务生要去清玻璃渣咯!”她卷了卷袖子,“酒吧啊,跟个马戏团似的,整天乱糟糟,我天天在这上班跟看戏一样。你等着,我去给你找谢迩。”
奎得心中忐忑:怕不是真的打起来了?
刚打算张望张望,却见一个女人从门中冲出来,穿着高跟鞋却跑得飞快,可惜下台阶的时候绊了一下,被追来的男人一把抱住。
“好啦好啦,还要我说多少遍,那是误会!”
“我不明白那种误会,今天砸你酒杯还是客气的,下次就不止酒杯了!”
“别闹了,跟我回去吧。”
“我不!”女人被男人的臂膀死死箍住,跑也跑不掉,挣也挣不开。
女人反手甩给男人一记耳光,趁男人傻眼的瞬间脱身跑开了。男人伸手搓了搓脸,随即跟了上去,两人跑进了人群中,很快就不见了。
众人见只不过是情侣间闹别扭,很快也就不当回事,嘈杂声继续热闹起来。
奎得回过神来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那两个男人在“战斗”。
她捋了捋头发正了正身子,却猛然发现谢迩正站在门口朝她看。
这让奎得心乱如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但该有的尊严还是得有。
“咳咳,老师,好巧。”奎得清了清嗓子。
谢迩只是向奎得望了望,也不吭声,看样子像是什么都明白,正了正背包就往反方向走了。
谢迩和维森的见面,激起了奎得强烈的好奇心。相比于谢迩将要去哪,她更想要立刻去向她哥哥问个明白。
“哥哥。”奎得走进酒吧招呼了一声。
“奎得?”维森抬起头,意外地看了一眼奎得,很快又举起酒杯,眼神从奎得脸上挪开,“刚送走了一位,又来一位,嘿。”
“刚才我都看到了,谢迩为什么一回来就找你?”奎得一只手按住维森打算端起来的酒杯,“你是不是又闯祸了?”
“好吧好吧——你们一个个的都爱质问我,好像我是个罪犯似的。”维森摇了摇头,漫不经心地说。
奎得不接话,定定地盯着维森的脸。
“你的谢迩老师,”他拖长了音阴阳怪气地说,“他说他找到了证据。”
“什么证据,哥哥,你能不能爽快点,一次性说清楚。”
“行,你现在也长大了,告诉你也无妨。”维森又喝了一口,“五年前,我出过一起交通事故。事故里死了人。”
“谁?”
“谢迩的姐姐。”
奎得倒吸一口冷气。
“五年前,我在德加镇,一群朋友在那儿开了个俱乐部,请我去。一天晚上我们在路上玩儿赛车,嗯……”维森沉默了片刻,奎得死死地盯着他,手心里早已被汗水浸湿。
“我先说一句,这真的不关我的事。是她自己撞上我的车,我可什么都没干。”
“你这又是在颠倒是非,哥哥!”奎得攥紧的拳头真的很想砸向对面那张无所谓的脸,“随你怎么说,那后来呢,你把一切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她倒地之后我下车看过她,看起来还行,能动。我也怕负责任,反正当时也没别人,我们就走了。我后来才知道,那个女人进了医院但没抢救过来。有个朋友跟我说她就是谢迩的姐姐。
“咳,反正人已经死了,怎么办呢?我托人找过谢迩,答应赔他一笔钱,可他死活不答应。
“不答应又能怎么办,我钱都给他准备好了,他非说要追究我的法律责任。你也知道,哥哥我没什么大本事,这辈子也就想着快活快活,坐牢我可没想过。
“不过当时,谢迩不知道是我,我找的人并没有透露我的身份。我只不过觉得,看在道义的份上,给人一笔钱多少补偿一下。”
奎得的上半身从桌子上向维森探过去,双拳死死地抵在桌面上。听到这些,她的整个身体因愤怒而战栗。
“哥哥,你觉得你还有道义吗?你因为飙车被扣的车、罚的款还少吗?你为什么一直在做这种危险的事!现在你觉得用钱能买回人命吗?那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她就那么没了!因为你的过错,她没了!”
“可那又怎么办?我现在还后悔当时找人去给他钱了。”维森耸耸肩说,“谢迩有点手段,通过这个人顺藤摸瓜地找到了我。只不过他当时没有证据。”
“怎么可能没证据,交通肇事早就不难追责了,路上那么多电子眼是假的吗?”
“我知道,所以我找了交通执法官……”
明白了。奎得望着眼前这个和自己曾经一奶同胞的哥哥,感觉前所未有的陌生。
这个本应该是世界上和她最亲近的、唯一的亲人,她不认识了。
从前只是觉得他纨绔、不上进、离经叛道,但没料到竟然到了如此漠视规则和生命的程度,并且毫无悔意,说起这些的时候还理直气壮。
难怪老师恨他,奎得自己也开始恨他了。
奎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怔怔地望着桌面上一个个的木结,一圈又一圈,好似无穷无尽一般,像一圈圈的光波直冲进她的眼睛和脑子,她感觉自己连呼吸都受到了万般阻力。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心痛。谢迩老师,他的心该有多痛啊?
这五年来,他是不是一直在德加镇寻找和那起事故有关的证据呢?
他离开的时候,选择了不告诉我,是为了不令我难受吗?”
奎得的脑子里一圈又一圈地盘旋着各种问题,如鲠在喉。
“你真的很可恨,哥哥!”奎得心里很乱,她猛地起身掉转头快步离开。
“奎得!”泰利眼见着奎得和维森两人不欢而散,在吧台里面叫住她。
“嗯。”奎得现在脑子有点晕,她回应着泰利,犹豫着走向吧台坐上高脚椅。
“喝点儿什么?我请。”泰利爽快地说。
“来杯汽水吧。”“知道,加片柠檬对吧。”
泰利太了解奎得了,奎得只要不高兴,就爱喝这个,因为她说过柠檬的香气能让人平静,汽水辣一辣舌头,会令人清醒。
“喏。”泰利把杯子推到奎得面前。“怎么了?说说?”
泰利眨巴着眼睛,她好像永远都没有心事,永远都那么快乐。
“泰利,”奎得伸出手拉起泰利的手,“我……很难过,真的。”
“想哭就哭一会儿,奎得。”泰利扯过一张纸巾递给奎得,“我不管你遇到了什么,你想说就说,不想说也没关系。但我只想告诉你,没有过不去的坎,知道么,嗯?”泰利凑近脸盯着奎得。
“是,我知道,我就是现在……特别难受。你不明白……”
“对,我不明白。但我希望你好好的。”
“我的爸爸妈妈都离开我了,我明白失去亲人是什么感受,更何况那样突然的情况。”奎得几乎是语无伦次地诉说着。
“谁?你说谁突然死了?”泰利扶起垂在左眼上的一缕红色的头发,懵懂地问。
奎得透了口气说:“谢迩的姐姐,车祸死了,五年前。”
“哦,那可真是不幸。”泰利不解地问:“那你……现在为什么那么伤心?都过去五年了。”
“我才刚知道。抱歉我不太想多说。”奎得已经止住了泪水,她擤了擤鼻涕。
“好吧,那是谢迩的姐姐,你竟然那么感同身受……不过话说回来,你是不是喜欢他?”她意味深长地瞧着奎得。
泰利这一问,令她清醒了七八分——也许正是因为喜欢老师,所以自己才觉得特别地伤心。或许她更害怕,这件事会成为她与老师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我不知道……”奎得垂下眼睑,心脏突突地跳。
泰利斜睨着她,调侃道:“谢迩老师,英俊、优雅、有才华,以前不就是我们女生都喜欢的类型么?你喜欢他又有什么稀奇的?”
奎得的脸又红了。
“你看你,脸红得像朵玫瑰,本来就漂亮,现在更漂亮了。”泰利一边给旁边的客人倒酒一边对奎得说,惹得旁边的客人也看向奎得。
“好啦,别说啦。”奎得将汽水一饮而尽,“我先走了,你好好干活吧。”
每次奎得不开心的时候,都喜欢和泰利说话,她总能让她高兴起来。但是今天,奎得的心却平静不下来。
奎得现在的唯一想法,就是去找到谢迩。即便做过千万次的梦,她也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竟然成了谢迩的仇家。
自父亲过世后,她就全盘接手家里的生意。自小就被当作继承人培养的奎得,从没有令父亲失望过。现在的她是一间画廊和一间旅社的老板、若干套公寓的房东,而一向果断干脆有远见的她,现在却犹豫不决,瞻前顾后。
她就是怕这位昔日最喜欢的老师真的就这样离她远去,那就真的连回忆都变苦了。
奎得从市场穿出来,她本来想去画廊,却不知不觉地走上前往谢迩工作室的路,这条路她闭着眼睛都能到,几乎成了习惯。这些年她几乎隔三岔五就要去看看,给工作室打扫一下、透透气。
说起这这间工作室,还是奎得父亲在世的时候租给他的。谢迩用来自己居住以及教授他的绘画学生们。
谢迩刚来的时候并不富裕,但奎得父亲和他特别投缘,两人第一次见面就在屋里聊了一下午,从艺术到政治,不知疲倦。
出于对这个年轻人的喜爱,一向佛系赚钱的奎得父亲当时只收了他半价的房租,尽管后来谢迩赚了钱想要补足房租,她父亲也没有收,因为他真心欣赏谢迩的才华和为人。
往事历历在目,泪眼朦胧中,她竟发现谢迩正坐在公园门口的长凳上。奎得在远处擦了擦眼泪,她现在有些不太敢于面对他,但迟疑了一会儿,她还是走向了他。
她默默地在他身边坐下,谢迩回过头看看她:“奎得?你怎么在这儿,快天黑了。”
“你不也没回去。”奎得说。
“过去我经常在这儿踢球,记得么?”谢迩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那片广场,迷离的眼神在夕阳中闪耀着细碎的光辉。
“记得。”奎得低声答道,她听着谢迩柔和的语气,感觉到他似乎并未迁怒于她,这令她心安了不少。
“你回去吧,我在这儿坐一会儿。”他淡淡地说,脸上什么表情都看不出来。
看来,他终究是对我疏远了——奎得低下头,“你晚上住哪儿?”奎得问。
“旅馆。”他简单答道。
其实奎得想说,工作室还给他留着,他随时可以回去。但是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许,老师现在是不愿意与她有任何关系了。
难道真的,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