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茶花的沉醉被打破,被捏碎,被迫于清醒。
张雨怡在窝形屋子的一角醒来,她看不清这个屋子的全貌,只是被黑暗包裹。屋子呈拱形,像是一个屋顶隔出的狭小空间。空气里满是潮湿的霉味,阴阴冷冷的,也许是刚下过雨,也许是许久没人来打扫过。后脑勺隐隐作痛,她想伸手去摸,却发现双手被绑至身前,两条绳子分别从两侧的墙上挂下拴住手腕,无法动弹。她的喉咙干涸,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嘴巴里充满了霉味,唾液从嘴角流了出来。张雨怡晃了晃身体试图摆脱束缚,努力发出“呜呜”声,却只听见脚上的锁链在空气中相互碰撞的声音,那像是绑动物的锁链,却又和自己脚腕的尺寸正相宜。
那闷重的响声回荡在屋内,一下,两下,三下。那响声顺着楼梯穿下,穿过走廊,穿过暮色,穿到他们的耳朵里。
屋子的下方似乎传来声音,张雨怡凑过去听,只听见两三人交谈的声音,她听不清健交谈的语言,似乎说的是听不懂的方言。奇怪,油然而生的除了恐惧,还有一份释放和喜悦,尽管它们并没有存在多久。
知道自己的挣扎没有作用,张雨怡开始观察周围的一切。这儿没有一丝光亮,唯有屋顶的稻草间渗透下些许光斑,那是屋子里唯一的光源。四周的墙壁上有着摆过农具剩下的痕迹,充满了泥土青苔的潮湿气味。屋子的一角,张雨怡蜷缩在那儿,无力地将头靠向墙壁。她设想过自己一生的无数种结局,最好的那种,她还没想好。最坏的那种,无非是按照期望,稳定的职业,看起来和谐的家庭,担任着人类繁衍生息的任务,那对自己来说毫无意义,那就是自己最坏的结局。现在看来,好像这个最坏的结局也难以实现了。
张雨怡没有再挣扎,她不吵也不闹,因为自己依旧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但是,她得逃,这个陌生的地方终究不是自己最后的结局。
脚步声,一声,两声,一声一声向她的身躯逼近。她期待着看到什么,期待战胜了害怕,自己或许是病态吧,她也想做一个单纯的,因为一点点快乐就抛弃所有烦恼的人,可她好像从生下就失去了这个机会,她早已习惯。
走上来的是个女人,看起来年龄不小,但是皱纹掩盖不住她曾经的面容,衣服破旧但整洁干净。她是美丽的,即使她已不再芳华,她是迷人的,即使穿着已经看不出颜色的旧衣服,她是有魅力的,即使她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农村妇人。张雨怡想不出其他的形容词,她像什么呢?她就像是一朵白山茶花,但她是一个魔鬼,一条吃人的白蛇。
看上去纯洁无暇,闻起来让人迷醉,尝起来让人甜蜜,但是嚼碎了摘下了烂在地里却是无比肮脏。
女人看到张雨怡,愣了愣神,她的手里还端了一碗看起来像是面食的食物,更像是喂猪的糠。两人对视的一瞬竟有着说不出的默契。不知为什么,她像是她唯一的救命药丸,她想抓住她。不知为什么,她像是她的唯一的看破者,她想躲避她。
“呜呜呜...”张雨怡试图说些什么,她扭动着身体,眼泪也流了出来,不是因为悲伤害怕,只是因为酸涩无力。破布被猛地拿开,嘴部肌肉突然的放松让唾液流的更多,她缓缓合上嘴,这足够让人难堪。张雨怡没有叫喊也没有言语,只是平静的看着女人,她希望拥有平等的姿态。一个站立着,一个瘫坐着,她们不够平等。
“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女人弯下腰,和张雨怡保持平视。
“什么?”
张雨怡不期待从这个地方听到任何一句能够听懂的言语,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女人,她的普通话并不标准,夹杂着特殊的口音,但能够让人听懂。
“你和她们不一样。”女人边说着,边将手中的碗放在地上,转身准备离开。
“她们是谁?”
女人不再理会张雨怡,自顾自地朝下走去。
“喂!你又是谁?你们到底要干嘛!”张雨怡开始挣扎,麻绳将她的手腕勒出了血,淡淡的红痕逐渐渗透进粗糙的麻绳中,将绳子染成红色。
脚步声越来越远,却坚定有力。
“我们谈谈好吗,我可以给你们钱,你们想要多少都可以。”张雨怡这才开始急起来,沉默对她来说是致命的。“相机你们可以拿走,那个值很多钱...”
“还是蠢。”女人走到了阶梯的尽头,默默说着,她的嘴角牵起,随后又放下。
张雨怡靠在屋子的一角,她再次无力地靠在墙边。柔顺的长发毛糙地披在肩上,发绳在颠簸的路途中已不知所踪。她弯下腰斜着尽力地去贴近地面,嘴巴是正好能够触碰到碗边的位置。计算的正正好,她没有解开她的双手,而是让她用这种方式知道自己的处境,她终将臣服。张雨怡像动物一样张着嘴大口吃着碗中的黄色物质,她的双眼开始泛红,她一口一口地吃着,她要活下去,食物在她嘴里没有任何味道,她吃的极快,吃到呛依然大口吞食着。她抬起头,嘴边全是食物的残渣,她将嘴巴凑到麻绳处蹭掉嘴边的残渣,但还有擦不掉的痕迹。她闭上眼,她在等待她的下一次来临。
暗黄色的小灯在屋内晃着,屋外已是一片漆黑,除了狗叫和风的声音再无其它声响。杨栀年从里屋端出饭菜,桌前坐着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他的年龄看起来比杨栀年大,他扒着碗里的饭,发出很大的声音。他的耳后别了一根香烟,汗液从他的额上往下滴,灰色的毛巾被放在椅后,他顾不上擦拭掉落下的汗液。
“人呢?”
“屋里。”
“什么时候办?”
“明天。”
两人短暂的对话用的是听不懂的方言,杨栀年的面前摆着一个碗,她的碗里是和张雨怡一模一样的黄色糠食。
男人吃完后便直接离开,桌上还摆着另外一碗没人动过的饭,热气逐渐散去。许久,一个身影从屋内走出。
“小宁,来吃饭了。”杨栀年端着刚热好的饭走出。
“妈,下次不用等我的。”
杨栀年露出了笑容,她只有看到他,自己才会发自内心的笑,他是自己还愿意留下,还愿意留在这儿的唯一原因。
两个人在桌前吃着,只是已经凉掉的黄色糠食被那个身影抢过捧在手中,杨栀年摸着手中滚烫的米饭碗,她小口小口地,慢慢地吃着。
“去看看吧。”
身影在听到话后愣住了,随后点了点头,放下碗,他顺手拿起椅子后的毛巾走上那条黑色的阶梯。
张雨怡好像睡了很久,好像又并没有很久。朦胧中,楼梯再次传来响声,这次和上次不一样,这次并不厚重和坚定。她马上变得清醒起来,她不知道在黑暗中自己将看到的下一张脸是什么模样,还是沉默的白丁香花吗,还是黑色的魔鬼,一切都是未知数。
她看见他,他的面庞在黑暗中一点一点显露,像日食消退般出现的面庞,她皱着眉头用警觉包裹住自己迎接他的到来,她最先看见的便是那双眼睛,那双初成的野兽般的眼睛,她被那双眼睛抓住了,欲望的背后她看到了少有的懵懂和纯洁,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睛呢?她在“保护”自己的城堡里生活了20年,她看见的只有自私和假意,这个世界上怎么还会有这样的眼睛?可他毕竟是野兽,他不会保护自己。
他看见她,自己用俯视的角度看着她,她不是这里的人,她并不属于这儿,她来自哪里,他不知道。她的双眼是坚定的,她恶狠狠地盯着自己,自己是该打下去吗,摧残她,捏碎她,像所有男人对待女人那样。即使她并不屈服,她颤抖的身躯,瘦弱的身体,他想保护她,这好像并不是什么正确的想法,自己倒成了弱者,那灵魂缩在狭小的身体里仿佛一张嘴就能够吞掉一切,她是动物,是恶魔,要保护的只有妈妈而已,她不会属于自己。
他向她靠近,她尽可能地往后避着。
“滚。”
她不知道他能否听懂,他的愣神告诉她他明白她的意思。
他将手猛地扬起,扬地十分高。这样的场景她见过,在母亲在宾馆被抓住时,在自己违抗“保护”时。这样的场景他见过,在妈妈想要逃时,在自己违抗爹时。此时此刻,他变成了另一个“爹”,自己世界里所有男性的延续。
张雨怡下意识闭上眼等待疼痛的来临,这是自己必然会经受的,可这奇怪的触感。她慢慢睁开眼,他凑的极近,用着手里那块破布,一下一下轻轻地擦拭着她嘴边留下的痕迹,他不敢使劲,他不会懂得艺术,可他的手像是在雕琢自己的艺术品,她没办法承认自己用温柔来形容他,他不配。他皱着眉头,他是认真的,不,这只是驯服猎物的方式,男人总爱送甜甜的东西给女人,花朵和香味掩盖住血腥的事实,这不会是个悖论。
她猛地咬住他的手,狩猎般,他疼的将她推开,血从手掌滴下,破布沾了血,也被顺手扔在地上,鲜红的血液融在布里,变成淡红色。她本苍白的唇被鲜血染红,有了血色,她咽下嘴里残存的血腥味道,仍旧盯着他。他捂着手跑下楼,她的目光盯着那团带血的破布,像盯着那几支白山茶花,自己将会迷醉吗,然后重蹈覆辙地来到地狱。
地狱的烈火似乎是燃烧不尽的,火焰翻滚着向上卷曲,在火焰的尖端有着看似最热烈的利刃,它们绽放着,盛开着,一朵一朵,白色山茶花被被染红,比以往更加充满欲望,它们站在地狱门口,还是说它们本就是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