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无愁愣了愣，花了几息时间去理解这句话。
这是很离奇的一件事。
老汉的话也来得很突然。
好好一座城，怎么会说没就没？
“怎么没的？”他问道。
老汉顿了顿，犹豫几息，这才回头看着顾无愁，道出两个字。
“天劫。”
舟来城。
天劫。
回忆涌上心头。
顾无愁想起那碗热乎乎的汤面，觉得可惜。
清幽门的覆灭，他们早在入住临山城后，没过几日就听到了消息。
人们都说清幽门招惹到不该招惹的势力，遭人一夜之间屠灭，算是自讨苦吃。
唯独顾无愁几人知道，清幽门只是惨遭波及。
被那把剑波及。
清幽门之覆灭尚且情有可原，偌大一座舟来城又怎会说没就没？
“是冰雷。”
老汉回当铺放下茶杯，边走边说道：“今天才传来城里的消息，说是两百日暴雪与天威相连，勾成六道冰雷击落，毁了城主府，劈碎城墙，把整座舟来城都冻成了冰。”
顾无愁想象那番画面，心想那或许真是只有浩荡天威才能做出来的事。
他走到柜台后方，翻开另一册灰蓝的账本，上面写着今日的营业额。
那是个颇为令人满意的数字。
顾无愁却满意不起来。
他默默对照账本，不怎么熟练地敲弄算盘，同时开口问道：“城里有没有活下来的？”
老汉的声音在柜台前响起：“没有。”
顾无愁皱起眉头：“我记得城外还留着些小村落，离得较远。”
“都没了。”
老汉长叹口气，“以舟来城为心，方圆六十里皆为冻冰，如今那片区域已是一片暴白，莫说是人了，恐怕连灵兽都会被活活冻死。”
顾无愁没有说话，继续打着算盘。
老汉回头又去泡了杯热茶，端在掌心，心情复杂地说道：“我本以为天劫不过是传闻，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顾无愁道：“以前没有出过天劫？”
老汉道：“那要看你口中的天劫是什么意思……如果是山洪海啸之类，九州次数不少，但像如今这般冰雷降世，冻灭方圆六十里的，可谓闻所未闻。”
顾无愁嗯了一声，算好总账，把算盘放回原位。
现在想想。
舟来城大雪倾盆，四月不止，已是冥冥之中的征兆。
恐怕那时舟来城中的人们单以为是场过久的大雪，根本想不到最终指向的会是残酷的天劫二字。
整整一座城，百万人口从此在听雨州被除名。
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
……
餐桌被擦拭干净。
窗外天色很暗。
顾无愁挥了挥手，于是门外两旁的灯笼熄灭。
街上寂静无声，只有夜风在轻轻地吹。
屋内烛火亮堂起来。
顾无愁低头看着账本，老汉坐在桌旁盯着窗外的月亮。
两人都不说话，都不知在想什么。
有些诡异的安静弥漫开来。
直到柳若儿忙活完了，从后院走出来，看见老汉身旁的空茶杯，这才开口打破了沉默：“师父，这是今天第几杯茶？”
老汉闻言微怔，想了想，迟疑道：“第四杯？”
柳若儿秀眉凝蹙，一声不吭地又去给老汉泡满茶。
等到茶液快满盈出来，她才肯放下茶壶，并叉着腰不满道：“说了一天必须喝六杯以上，千万不能少，万一师父的毒没被压制，又发作该怎么办？”
老汉实在拿柳若儿没办法，只能乖乖地把茶喝干。
结果茶杯刚见底，柳若儿又把茶液跑满，并用眼神示意老汉再来一杯。
老汉苦笑道：“茶不宜满啊若儿。”
柳若儿正色道：“这既是茶也是药，为了压制毒性，师父必须喝满的！”
“好好好，都依你……”
老汉无奈，把第六杯茶一饮而尽。
见此情形，柳若儿方才满意，露出纯真可爱的笑容，接着就边跑边跳着去了顾无愁身边。
顾无愁揉了揉这姑娘的脑袋，算是夸奖她尽职尽责。
老汉体内的毒无法彻底消除，因毒已蔓延全身，深入骨髓，根本无法治疗。
唯一的办法就是压制。
当铺里收罗着一种名为洗血树的叶子，用来泡茶后饮用，可以压制老汉体内的毒性。
虽然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但不巧的是……
当铺里的洗血树叶重达八百斤。
够老汉喝一辈子的。
如果能把治标不治本一直延续到生命的终点，那其实和治本没什么区别。
……
……
“掌柜的！”
柳若儿拽了拽顾无愁的衣服，期待地问道；“今天去打猎了吗？”
顾无愁心说你们俩怎么问的问题都一样？
他摇头道：“没去。”
柳若儿“啊”了一声，满眼都是遗憾：“那今天没有灵兽肉吃啦？”
顾无愁道：“随便去后厨吃点，改天我再去打猎。”
柳若儿道：“改天是哪天？”
顾无愁道：“改天就是改天。”
柳若儿鼓起腮帮子，跟金鱼似的，小声说道：“要不就明天？”
顾无愁想了想，拒绝道：“明天有其他事要做。”
柳若儿失望地哦了一声，接着朝天花板上招了招手。
不知什么时候伏在那里的乌鸦腾开翅膀，飞到柳若儿肩上。
说来也怪。
不知什么时候，柳若儿和乌鸦的关系变得很亲密。
这一人一鸟时不时就凑到一块儿，去后厨吃个东西都要在一起。
顾无愁也问过乌鸦为什么总是跟着柳若儿。
乌鸦则表示是柳若儿缠着她，说是当铺里的新鲜东西太多，她看得眼花缭乱，每次都要让乌鸦来帮着解释解释。
说这番话的时候，乌鸦表面上是在抱怨，嫌弃柳若儿麻烦，实际上顾无愁看得出来，它心里头乐呵着呢。
一个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来请教自己的女孩。
和一个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使唤自己的男人。
这俩人放在一块儿，乌鸦除非傻了才会愿意和顾无愁亲近。
……
……
等到柳若儿和乌鸦都去了后厨。
顾无愁默默翻开账本，看着上面剩余的寿元，舒心地松了口气。
【顾无愁】
【第七十七代当铺掌柜】
【当前所剩寿元：一百四十五天】
犹记一个月前。
他的寿元因为消耗过多，仅剩区区十一天。
幸好顾无愁在舟来城外就已测试过，杀死灵兽也能获取他们的寿元。
这才有了【打猎】的说法。
最初几天，为了确保寿元足够，他去往临山城外灵兽最多的地段，只身猎杀了近上百只灵兽，把寿元提升到了六十天左右，这才开始放慢动作。
随后的一个月内，他保持着三天一次打猎的节奏，慢慢地让寿元增长到了如今的一百四十五天。
换做最初的他，会觉得这一百多天已经非常富裕。
可经过清幽门一战后，顾无愁越发确信区区一百来天根本不够用。
倘若那盲女再次御剑杀来，哪怕加上王老汉，顾无愁恐怕也没有一战之力，只能接连不断地逃跑。
寿元依然非常重要。
因此顾无愁急需寻找顾客。
而在询问过老汉后，顾无愁终于确认什么样的客户才是他的目标。
——其一，就是类似王老汉这般，急需把寿元转化成奇珍异宝的人。
这是赚寿元最直接了当的方式。
即卖即收，寿元增长得最快，看着也最舒爽。
可惜的是，这种方式不宜多用。
毕竟这是出售绝当物品换来的寿元，本质上属于一次性交易。
是不错的方式，但不是最好的方式。
——其二，是大限将至，寿元快到尽头的修行者。
依老汉的说法，凝气境修士大多有三百年至四百年的寿元。
筑基境修士则有七百到一千年的寿元。
结台境则有一千五百年到两千五百年的寿元。
若能一举突破至搬山之境，活个五千岁不成问题。
而若是能成为人中仙……其寿元之浩渺长远，王老汉也不清楚。
听到这里时，顾无愁就觉得不对。
真气诞生才不过七百余年。
王老汉怎么知道这些人能活这么久？
这个问题他没有询问老汉，而是之后问了乌鸦。
乌鸦说：“修行者之神识连接天地，自己能隐约感应到大限之所在，进而推算出自己的寿元。”
顾无愁懂了。
修士就是方便，连自己什么时候会老死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如此一来。
那些卡在境界瓶颈处的修行者……若是因为寿元不足，大限将至而难以突破，顾无愁自然可以借他们一些寿元。
因为根据老汉的说法，此方世界的绝大多数功法，在突破境界时都需要花费一定量的寿元。
诸多功法的本质乃是以寿养身，以灵养魂，除了极少数的功法，绝大多数修行者都要腾出数十年乃至数百年的寿元来进行突破。
突破之后，修为更进一步，寿元自然增加，也就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偿还顾无愁借给他们的寿元。
如果他们突破失败……
那顾无愁就只能含泪收下他们的抵押物了。
可惜的是。
顾无愁最近没能遇到这样的【二类】客户。
想买绝当物品的【一类】客户也没遇着。
掌柜之路，任重而道远。
……
……
账本刚刚合上。
老汉就已走到了柜台前。
他看着顾无愁合上账本，问道：“算完账了？”
顾无愁道：“怎么？”
老汉没好气道：“我的消息讲完了，你的呢？”
顾无愁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话要说来着。
舟来城的天劫虽然很遗憾，但事情已经发生，而且他们也无可奈何。
只能说未来若是遭遇天气突变，就要考虑到天劫降临的可能。
他回忆起满花楼里听来的消息，放下账本，接着说道：“临山城里最近没出什么事，没有盲女，没有清幽门的残党。”
这是顾无愁最先打听的消息。
近一个月来，他时时刻刻都在注意盲女。
那姑娘没追过来，是最好的消息。
老汉点点头，知道顾无愁的话没说完，继续安静地听。
“不过——”
顾无愁话锋一转，目光凝重了些：“有件事你先前猜对了。”
老汉道：“什么事？”
顾无愁道：“临山城里很多小孩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