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宾满脸复杂的看着对面的中年男人。

　　这就是你从万千剧本中千挑万选出来的精品？

　　这就是所谓的不入俗流，剑走偏锋？

　　这就是新颖独特，保证让观众耳目一新的作品？

　　就问问，你这本子跟裤裆藏雷、手榴弹炸飞机、包子雷、拐弯子弹枪斗术、皮筋射子弹、树洞射子弹有什么区别？

　　还功夫+抗战？还说什么宣传优秀传统文化？

　　要不是我阅历丰富一些，曾经看过一些好的抗战剧，刚才还真被你给说服了呢。

　　怔了怔神，李宾抛出了一个问题：“刘总，你觉得什么是抗战剧？”

　　闻言，刘燕民脸上微微有些疑惑，暂时按耐下此时心中的激情，想了想，说道：

　　“李导，你这问题有意思，什么是抗战剧，从故事性上说，任何一部抗战剧的核心就是对当年那段抗战史的描述，就是所有的故事都离不开那个历史背景来创作。”

　　李宾问道：

　　“所以，刘总那觉得现在那些裤裆藏雷一样的剧情，在曾经真正的战场上也出现过？你这个剧本上面的鹰爪功、八卦太极、天生神力，真有那么厉害？打的小日子抬不起头来？”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李导。”

　　刘燕民沉吟一下，说道：“曾经也有人提出这个问题，说这样的抗战剧脱离了史实，但是同样又有人说，电视剧也好，电影也罢，都是艺术，而艺术是需要加工的，而且有时候吧，李导你明白的，相比于更加悲情悲壮的剧情，观众更加喜欢看爽快一点的……”

　　“哪个观众说的？”李宾反问。

　　刘燕民噎了一下：

　　“现在的市场不是这样么，李导你看看现在市场上最火的几部剧，基本都是这样的类型，都是稍微进行了一些艺术加工，所以我今天拿过来的这个本子，其实相比于之前已经有了很大的创新，有时候没办法的，我们得随着观众走！”

　　稍微进行了艺术加工……

　　这话说得就很灵性了。

　　李宾笑了一下，道：

　　“所以刘总，现在另外一个核心问题就出来了，你觉得究竟是观众决定市场呢，还是市场来影响观众？”

　　“换句话说，你们出品、制片，我们导演，拍电影或者电视剧究竟是为了迎合观众，还是通过电影、电视剧反过来影响观众？”

　　说到这儿的时候，李宾脑海中忽然想起前世一位著名导演小钢炮，面对着众多记者破口大骂：“有什么样的垃圾观众，就有什么样的垃圾电影。”

　　诚然，李宾对那位小钢炮也并没有什么好感，但那一次，李宾却是赞同那句话的。

　　《1942》输给了《泰囧》，这绝对是难以想象的。

　　论剧本、电影深度、拍摄手法技巧等各方面，李宾认为前者都是远远超越后者的，无非片子类型不一样，一个是悲壮的民族史诗，一个是极简喜剧，这就造成了票房的差异。

　　“我坚持第二种。”

　　李宾双眼认真看着海润这位老总，说道：

　　“我们导演的作用并不是一味的迎合观众，而是自己先要清楚拍摄的作品是什么，然后再用自己的作品去感染观众。有时候并非是观众喜欢看，而是因为我们只给他们提供了这样的东西，让他们以为自己喜欢这样的电视剧，而我们则又以为观众喜欢这样的电视剧，这就形成了一个闭环。”

　　“我觉得这样是不对的。”

　　因为李宾现在顶着媒体曾评价的“第六代最杰出青年导演”的身份，所以现在他面对这位海润集团的董事长，他也不虚，铿锵有力的说着自己想法。

　　而且这也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艺术嘛，就是在于探讨，束之高阁的艺术那叫阳春白雪和曲高和寡。

　　况且，在李宾看来，这个世界的抗战剧，相比于前世差得太远，前世固然不乏诸多神剧，但高质量的精品也是有的。

　　不像这个世界，一个都无……

　　就跟流水生产线的产品一样，千篇一律。

　　“用作品影响观众而不是让观众决定作品……”

　　刘燕民口中重复了一句，眼眸闪烁：“很新颖的想法。”

　　“也不能这么说。”

　　李宾再次摇头说道：“其实观众和作品之间并不存在什么绝对的对立关系，观众不决定作品，作品也不会决定观众，这两者并不存在什么谁站在绝对的主导地位，有时候，我们这些导演、制片确实要眼往下沉，要了解观众的品味，观众喜欢看什么，要不然我们拍出的东西就是自娱自乐，不接地气。”

　　“但是同样有时候，我们又不能绝对以观众看什么我们就拍什么，因为很多观众其实并不知道喜欢什么，他们习惯于我们提供什么，或者说市场给他们什么就看什么，这时候就需要我们用作品来影响观众，提升观众的品味。”

　　“我们要让观众知道，噢~原来抗战剧也并不是什么裤裆藏雷一样的玩意啊。”

　　李宾顿了一下，双眼紧紧盯着刘燕民，说道：

　　“刘总，恕我直言，就拿现在市场上那些抗战电视剧来说，我以为都可以用‘垃圾’二字来形容。”

　　语不惊人死不休。

　　李宾这句话说出口后，明显见到对面的刘燕明瞳孔张大了一些，喉咙也微微有些滚动。

　　其实李宾还想加上一句“包括你这部“功夫+”的剧本”来着，后来想了想，打人不打脸，人家笑脸相迎，他也不好直接打人家脸。

　　“如果刘总让我拍这类的抗战片，用我之前上学时候一位老先生的话来讲，我李宾将来是要被后人钉在耻辱柱上的！”

　　“所以，若是刘总坚持，那就只能恕李宾这次要食言一次了，咱们只能以后有机会再合作了。”

　　气氛忽然沉默起来了。

　　李宾端起茶水，轻轻吹了吹，也不看对面人的脸色反应，浅酌一口，细细品着。

　　约莫五六十秒后。

　　“来，李导抽烟！”

　　刘燕民面色带笑，抽出一根“1916”递了过来。

　　“谢谢。”

　　李宾接过来。

　　啪嗒！

　　刘燕民先给李宾点燃，又给自己点上。

　　两人吸了一口，喷吐出来。

　　刘燕民笑看着李宾道：

　　“李导，那不知道你想拍一部什么样的抗战类型电视剧？”

　　“不知道。”

　　李宾干脆利落回答。

　　“……”

　　倒不是说他真不知道，有了前世记忆，那些经典的片子拿出来肯定在这个世界也会成为经典。

　　毋庸置疑。

　　关键问题是……

　　怎么拿出来？

　　电视剧名李宾知道，大致情节他也看过好多遍，问题是……

　　剧本呢？

　　完完整整的剧本在哪里？

　　一瞬间，李宾也有些淡淡的忧伤，想那些前辈们穿越后在文抄公路上走的红红火火，从此踏上了人生巅峰，那些小说、歌曲、电视剧、电影给根笔就能原模原样的誊写出来，甚至传闻有位叫张烨的大神，就连解决世界级数学难题、研究航空高科技也不在话下……

　　全能型的文抄公。

　　可是到了他这里，只能戳一些彩色小气泡玩。

　　这说起来还是有些伤宾的！

　　看着刘燕民那原本笑着的脸上慢慢僵住，李宾接着道：

　　“当然，想法还是有的！”

　　“拍这部抗战电视剧，我唯一的一个原则就是“尊重史实”！”

　　“改编不是乱编，戏说不是胡说……”

　　暧！

　　等等！

　　怎么感觉自己把自己给自己骂了一顿呢？

　　“总而言之，抗战类的影视作品，一定要严肃，可以有些许变动，但是抗战的主题不能变！”

　　“抗战，“抗”意味着被动抵御，不是主动侵略，而“战”则是艰难抵抗不义战争，这是血泪史，也是咱们国家无数革命先烈用自己生命换来的安康太平，绝对不是喜剧，更不是我们反过来将小日子在华夏打得回不去自己老家的滑稽之战！”

　　李宾说着说着，不由自主想到了前世看过的那些电视剧的画面：

　　有人站在下山坡上，看着小日子的联队，冲自己下属大喊：

　　“什么他娘的精锐，老子就打得精锐！”

　　“都到这份上了，咱不会别的，就会进攻！”

　　“后撤？坂田联队的刺刀都顶在老子鼻子上了，这时候后撤？得学会动脑子，别没打着人家，把自己给搁进去了！赔本的买卖咱不干！”

　　“我宁可让你们在训练中受伤，也不想让你们在战场上送命！”

　　“打得不错！看见没有，小日子也是爹娘养的，也是肉长的，子弹进去照样穿个窟窿。武士道怎样，老子打得就是武士道！”

　　有人穿着狼狈，面对着一些散兵溃将，一手举着长枪，一手叉腰，目光桀骜：

　　“死都不怕，就怕不安逸，命都不要，就要他安逸！就这毛病。多少年来这是个被人钉死了的死穴，一打一个准！”

　　一个东北壮汉蛮横的将四五个士兵推搡开，一边埋汰，一边骂骂咧咧：

　　“这他妈的是猪肉炖粉条吗？猪肉炖粉条不是这样做的，好好的一锅子全让你们死关里人给毁啦！咋不放酱油呢？酱油招你惹你们啦？你们跟白菜有仇啊？整这么大锅子白菜帮子？粉条呢？我的妈耶！没土豆条也就得了，烦啦你那整捆子地瓜粉全给搁里面了？你个土豆脑袋欠削啊？猪肉呢？猪肉和小日子遭小日子抢光了？老天爷呀，东北的猪肉炖粉条哪是这么做的？你们整一锅子是他妈粉条子白菜汤啊！”

　　有人高举着一块猪肉：“我以救国为民、抵御外师之名……”

　　有人面色沉重，眼眸中涌动着恨铁不成钢的情绪：

　　“你有逆流而上的勇气，也有漏船载酒的运气，做人做到如此晦气。何不赚个爽快？”

　　怒江岸前，河流滔滔，面对着满地的尸体，有人在江边大喝：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他们是我们的弟兄，死了也是！走了，走了，死的都已经死了，活着的贱人，我带你们回家！”

　　有人撒泼打滚跳大神，刺耳的声音穿透苍穹，回荡在灿烂的夕阳下：

　　“你要让我埋啊！说他妈不愿意埋啊！那个犊子才不愿意埋啊！你们家的墙又高啊！四处搭炮台啊！就怕你爹用洋炮拍啊！”

　　一群人躺在战壕里面，等待着最后的冲锋，有人抱着枪，有人呆呆看着夕阳，有人相互小声嬉闹……

　　“英国鬼说，他们是死于狭隘和傲慢；华夏鬼说，他们死于听天由命和漫不经心。”

　　一个看起来憨憨傻傻的胖子，追着面前的人影：

　　“团长，打一炮好伐啦！”

　　“我就得咱们再打一炮好不好？”

　　有人高举人头大小的碗，里面盛满了酒水，面对着无数朴实乡亲们的眼神，正义中流露一些狡黠：

　　“上敬战死的英灵，下敬涂炭的生灵，中间这个，敬给人世间的良心！”

　　漫漫长路，无边无际，走着一队狼狈的散兵，不过此时却齐唱着不怎么在调上的歌曲。

　　歌声传荡，惊起山林的无数飞鸟。

　　“旗正飘飘，马正啸啸。好男儿，好男儿，好男儿，报国在今朝！”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

　　“……”

　　“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净胡尘，誓扫倭奴不顾身！”

　　“……”

　　无数画面在脑海闪烁，无数人影在跳跃，无数声音在李宾耳边响彻。

　　这时。

　　不知什么时候，在李宾视线中，之前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几行字再次浮现。

　　【剧名：《亮剑》or《我的团长我的团》（注：二选一）】

　　【主角：？？？】

　　【精彩配角：？？？】

　　【观众评分：？？？】

　　“李导！李导！”

　　刘燕民的呼喊声将李宾的思绪拉回来，刘燕民有些纳闷，咋还说着说着就有走神了呢？

　　李宾眼睛看过去，吸了一口气，说道：

　　“刘总，我可能要抱歉一下了，我现在脑海中突然有了一些想法，我先回去再理理！”

　　说着，他便是起身，拿上自己的衣服，快速走出了包厢。

　　“……”

　　刘燕民有些无语。

　　不过他也理解，有些搞艺术的都这样，神经兮兮的，时而脑海中迸发出一个想法就会沉浸进去。

　　灵感这种东西，确实很难得。

　　想来刚才那个年轻人一定是有了一些想法。

　　这时，门被推开，一个身穿职业小西装的女子走了进来。

　　“刘总……”

　　刘燕民点点头，问道：“账结了吗？”

　　“结了！”

　　“嗯。那就走！”

　　刘燕民起身，秘书走过来拿起衣服，好奇问道：“刘总，今天你们谈的怎么样……”

　　秘书瞅着桌上的本子，上面有翻动的痕迹，眼眸中微微有些奇怪。

　　按理来说，今天刘总拿过来的这个剧本就是专门为那个青年准备的，但是现在那个青年走了，但是剧本却留在桌上……

　　“别看啦！”

　　刘燕民顺着秘书的目光，瞥了一眼桌上的剧本，呵呵一笑，道：

　　“咱们的千挑万选的本子，人家啊，压根没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