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数丈高的老苍树上,皮肤黝黑的少年抹去脸上汗水,朝下面高声喊道:
“大壮,河草,狼崽子,你们给我接好了!”
说罢便纵身一跃。
“诶你别急啊诗子!”
“卧……槽!”
树下三道身影发出惊呼,慌忙扯开一张兽皮。
话音未落,少年灵巧的身影已然落在兽皮上。
只见他借势就地一滚,便游刃有余地站起身。
三名少年立马围过来。
身形瘦小的大壮问道:“诗子,找到啥了?”
身形高大的河草搓了搓手:“快看看,急——急死我了。”
身形不高不矮的狼崽子直勾勾盯着诗子紧握的手:“金子?一定是金子对不对?”
诗子摇头苦笑,缓缓张开手心。
在三人充满期待的眼神中,一颗卵石大小的黄色小纸团露了出来。
“。。。”
三人面面相觑。
“就——这?”
“不对吧,我昨天都看见了,那只老鸹叼了个金闪闪的玩意儿回窝,可亮哩。”
“我说诗子,你会不会搞错窝了?”
诗子白了大壮一眼:
“这窝我都掏三百次了,爬这树就跟回家一样。”
大壮挠了挠头:
“那,要不你再回家看看拿干净没?”
河草连忙附和:
“啊,对——对对。”
“对个屁,要去自己去,反正里面除了这破玩意儿,连个蛋蛋都没有。”
说罢,诗子将纸球扔给一旁大失所望的狼崽子。
“怎么还有点重哩?!”
狼崽子掂了掂纸球,又惊又喜叫出声来。
“兴许里面真藏着金子吧。”
诗子一脸无所谓地回答。
狼崽子闻言赶紧将黄纸团摁在石头上摩擦。
“乖乖哩,这是什么纸,竟磨不破?”
大壮挠了挠头:
“难道是仙人用过的草纸?”
河草仿佛闻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摆手道:
“拿,拿——远些。”
狼崽子不禁一脸鄙夷:
“真没见识,仙人不食五谷俗物,打坐入定便可吸收天地灵气,何须如厕哩?”
然后视若珍宝地将纸团小心收进怀中。
诗子懒得理这群活宝,他伸了个懒腰:
“太阳都上山了,再不回去小心又被村长骂,别忘了,今天村里有贵客。”
“什么贵客?”
“不清楚,赶紧走吧。”
山脊陡峭,林深丛密,四道身影却以不慢的速度赶路,显然早已熟于其径。
在四人不曾注意的身后,那株老苍树的枝头上,一只黑鸦正沉默地注视着他们。
不出半晌,他们便翻过山头,来到山脚下一片低矮的村落。
这是少年们的乐土,成长的家园。
状元村。
“诗子哥!诗子哥!”
村口歪脖树下,一个红色的小小身影蹦跳着朝他们奔来。
近了一看,原来是个梳着冲天鬏的乖巧姑娘。
大壮作抹泪状:“井女妹妹,你为什么不和我打招呼,哥哥我快伤心死了。”
“死一边去。”
井女不耐烦的回应,然后鼓起腮帮,两手叉腰,强行用一种低沉沙哑的嗓音朝诗子说:
“告诉那群兔崽子,今后几天统统负责打扫牛棚,让他们赶紧来见我。”
然后小姑娘叹了口气,恢复了清脆的声音摊手道:
“诗子哥,村长的话我带到了。”
“村长在哪?”
“议事堂招待客人呢,今天来了几个看起来很厉害的,诶?等等我啊诗子哥!”
此刻,议事堂的主宾位上,一名身着华丽服饰、束冠长须的中年男人正端坐如山,闭目不言。
在他身后,一男一女两名道童持剑而立,同样一言不发。
主座的村长马背山面露尬色,干咳两声,伸手直言道:
“白长老喝茶,喝茶。”
长须男人嗯了一声,一旁茶杯里浮起几颗茶沫,却是动也未动过。
“咳,白长老可还记得,十五年前选苗会上,晚辈与您有过一面之缘。”
男人双目微张,淡漠的目光扫过已近耄耋的马背山,闭目道:
“似有印象。”
马背山闻言猛拍大腿:
“长老好记性呀!晚辈记得当年,有一少年名叫李下生,天降鸿福承蒙厚恩,得幸拜入贵派道衍宗,不知如今他可安好?”
白道人神色微动,闭目道:
“他很好,你且安心即可。”
马背山嘴上好个不停,也不禁暗自嘀咕这小子怎不晓得寄些书信回来,都说入了仙门就断了凡缘,当真绝情如此。
他又忍不住问:“长老此番前来,不知下生他可曾托您带过什么口信?”
白道人略显不耐之色,答道:“不曾。”
他又捋了几下胡子,不疾不徐道:
“马背山,仙门自有仙门之规矩。”
“不该你问的,别问。”
“修仙之人,牵挂越少,才能走得越远。”
“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说完意味深长剜了马背山一眼。
马背山顿感芒刺在背,不禁连连称是。
此后议事堂内再度陷入尴尬的沉默。
正当马背山如坐针毡的时候,五个高矮不一的小家伙吵闹着步入堂内,总算打破了此刻有些冰冷的氛围。
“村长,我——我们回来了。”
河草平日看到老头子就发怵,心说今天也免不了挨骂了,结果却见马背山一脸笑意迎过来。
“哎呀小祖宗们,快来见过道衍宗的白长老和几位前辈。”
刚步入议事堂,诗子便注意到几位客人。
不过对方的眼神未在自己身上久留,似乎对他不太感兴趣。
“见过长老!”
“见过前辈!”
五个小家伙齐齐向白道人那方拱手作揖。
“这就是今年的苗选?”
白道人眯缝着眼,重点打量起诗子以外的四人。
“正是。”
马背山将五人引到白道人跟前。
白道人手中红光闪过,一枚鸡蛋大小的明珠如同变戏法般凭空出现在掌心。
明珠通体透明,其中却有一团浅红不断涌动变化。
“是仙法!”
狼崽子两眼放光,不自觉上前几步,直勾勾盯着白道人手中的宝贝。
马背山忙喝道:“狼崽,休得无礼!”
却被白道人摆手示意。
后者对狼崽子淡然道:“无妨,你且将手放上来试试。”
狼崽子闻言赶紧揪着裤腿擦了擦手心手背,方才小心把手覆了上去。
“嗡~”
众人立刻听见明珠发出细微的颤动,而后明珠内的浅红能量开始由浅变深。
隐约间,诗子注意到其中竟有小小的兽形闪现,却不知是何物。
“甚好!甚好!”
出声的竟是此前一直神色淡漠的白道人。
马背山见状不禁喜上眉梢。
白道人似乎很满意:“地材之姿!这颗血灵珠,现在属于你了!”
狼崽子顿时大喜过望,接过灵珠便一个扑通跪倒在地,边磕头边说:
“感谢长老赐宝!感谢师尊赐宝!”
引得两位道童暗自偷笑。
白道人敛起几分笑意道:“我还没收徒的打算,你且把珠子收好,明日有大用。”
“谢谢长老!”
狼崽子识相地起身,退至一旁。
白道人手中红光再次闪过,掌中又是一颗血灵珠。
他看向诗子,眼底划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冰冷:
“这次你来试。”
一旁的井女握起拳头悄悄替诗子鼓劲。
“呼~”
诗子深呼口气,一步踏出,将左手按在明珠上。
一息……
两息……
数息过去了。
没有颤动。
没有变红。
没有任何反应。
“果真如此。”
白道人冷笑一声,催动一丝真气灌入血灵珠,其内的红芒立刻躁动起来。
诗子全然不知对方的举动,只感到掌下的灵珠变得越来越烫。
正当他为有了变化感到惊喜时,一股钻心的剧痛瞬间从掌心传来。
“诗子哥!”
井女带着哭腔扑过来,诗子连退几步才堪堪稳住身体。
而此刻,左手已是血流如注。
刚才那一瞬,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利刃贯穿了左掌的筋骨。
“这?这?长老这是何意呐?”
马背山吃惊的问道。
他活了几十年,选苗会少说也亲自参与三回了,可也未曾见过这般情况。
白道人面露愠色,低喝道:“这是无缘者遭受的天谴!”
“马背山,你竟敢欺瞒老夫!”
马背山汗流浃背道:“晚辈岂敢!”
白道人又指向被井女搀扶的诗子:“此子灵根残缺,仙缘断绝,更与废人无异,你可知情?”
面色苍白的诗子闻言后脸上又少了几分血色。
一旁的马背山却摇头直言:“不知,晚辈一介凡夫俗子,怎能窥得天机。”
白道人怒极而笑:“好,老夫且问你,他是当年我四大仙门交由你养大的孤儿之一吗?”
听到这,马背山如同被点中脉门一般萎靡下来,答道:
“……不是。”
“那你可知欺瞒仙门该当何罪?”
“晚辈知晓。”马背山俯首躬身朝白道人作揖。
“此番确是晚辈自作主张,想给这孩子一次攀取仙缘的机会,白长老若要责罚,还请看在晚辈多年的苦劳份上,莫要牵连到他们。”
“哼,仙门怎么决定,还得看你的面子吗?”
“……晚辈不敢。”
“罢了,你且带他出去,待明日仙门齐聚,自有尊者定夺。”
“……是。”
白发白须的老人从井女的手中扶过诗子。
“孩子,来吧。”
井女他们也想要一起离开,却听白道人说:“你们四个且留下。”
在四人担忧的注视下,一老一少就这样相互搀扶着离开了议事堂。
当两人即将离开庭院时,神色已然恍惚的诗子却坚持停下来,转身使劲看了一眼堂内的白道人还有身后的道童。
视线相交的一刻,白道人竟如遭恶魂窥伺般,心底泛起莫名的寒意。
“怎么可能呢。”
白道人在心底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