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瑜双手放在膝上,“勉为其难”的答应,
“行吧,既然我夫人都这么说了,我要是再不去,那就是我的不是了。”
我付之一笑,转过身,他头靠了靠在我肩头,我同他下楼。
“婶母……”
“二小姐,夫人身体不适,还请二小姐体谅。”淑慎姑姑搀着婆母往这边走。
“婆母这是怎么了?”
姑姑停在一旁,
“夫人觉得头痛,许是头风发作,老奴想着回去照着少奶奶教过的方法,为夫人缓和。”
“若是不见缓解,还是早些看大夫的好,毕竟我所学也只能暂缓症状。”
婆母抬手轻晃,看着我,
“不必了,可能是最近没有休息好……淑慎,先扶我回房吧。”
“是,夫人。”
我和瑾瑜面面相觑,婆母的头风病症我之前也见到过,似乎这次与以往不同。
安歌坐在文怡身边,不知所措的模样,见到我和瑾瑜立马起身,走过来拽住他的胳膊,
“瑾瑜哥,我兄长现在不知所踪,我爹到现在都不肯给予答复,在这样下去,我担心他们会对我哥不利。”
瑾瑜转头看了看我,推开安歌的手,
“你先别急,这件事情确实要从长计议,毕竟非同小可,父亲因为前段时间家中困局,身体不适,大娘又因为大哥的安危忧心。我想你爹应是本就有所打算,不会置文轩不顾。”
“我知道周家围困府上的时候,我爹没有及时出面……可当时就算爹不这么做,也难敌秦翰的势力。如今,就算看在我哥与嫂子的情意,总不能让嫂子未出世的孩子,见不到父亲。”
“文钰。”文怡站起身,紫菱扶着她,“并非父亲不想帮忙,而是心有余力不足,我们现在连文轩人在何处都不知道,又不能真的让公公将家业拱手相让……”
“为何不能?”
“你怎么还不懂,如若真的就此妥协,对方只会变本加厉,到时候就算是公公,也未必又和他谈条件的资格。”
“以后的事,可以以后再说,母亲已经因为我哥的事,一病不起。难道兄嫂你会因为我文家风光不再,就与我哥断情绝义,与我文家划清界限吗?”
“你……”文怡抚着肚子,弯曲身子,眉头紧蹙。
“大小姐。”刘妈跑过来,“文二小姐,恕老奴多嘴。大小姐带着身子,这几天本就寝食难安,来瞧的大夫也是紧着交代,不可忧思动怒。还是送大小姐快些回房休息,找大夫看看才是。”
三娘不知何时过来,见状加紧脚步,
“文怡,这是怎么了?”
“娘,我没事……”
她瞥见安歌站在一旁,多少猜得出,吩咐刘妈,
“你先将文怡送回房间,找个大夫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影响。”
“是,大小姐,可还有力气走回去?”
“无碍……”刘妈扶着文怡到楼下的房间,为了方便她活动,特意挪至楼下。
“嫂子……”安歌想追上去,被三娘拦下来。
“安歌,不是婶娘说多言,现在文怡怀着你大哥的孩子,你多少也该顾念她的安危。文轩涉险,我也很担忧,再怎么说,他是姚家的女婿,可……这些事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不管是你爹还是老爷,都有各自的盘算,都要为整个家的基业考虑。你现在还小,这些事自然不能理解,但你此时出行恐会让亲家另要分心顾及你的安全。”
我见三娘情绪激动,欣溶扯了扯滑落的狐裘披肩,
“三娘,安歌年纪小,遇上这事难免手足无措,说明这孩子当真为家人挂念。不如您先去看看文怡,她现在应该还是需要您陪在身边,多少能踏实些,兴许情绪会舒然。”
三娘长舒气,手上拿着绢子,轻拍胸口,先行离开。
“安歌,不如你先回去,最起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我知道了……”安歌盯着我,“穆清姐姐,我能不能和你聊几句。”
我抬眼环视四下,轻声答应,带着安歌去了庭院。
“安歌,我理解你的情绪,但我确实无能为力,实在抱歉。”
她低头放下手上的红茶,和我对视的眼神瞬间转变,
“我实在不明白,为何你父亲非要拿我文家的势力,而你却能在姚家安安稳稳的当这个二少奶奶,丝毫不为府上人芥蒂。”
我想起公公和我说过,为了能查清当年一事,暂时不要公布我真正的身份。我也慎重考虑过这件事,确实没到合适的时机,连乾之掳走文轩,在文钰等不知内情的人看来,不过是为了一己私利的走投无路,根本无法证明当年我父母是死于他之手。秦舒窈和凝瑛姑姑葬身火海,更没有人能为人证,就算是公公和师父,也没有亲眼见到他谋害我全家的事实。
“我爹的确做了错事,但我也是这次回来的时候,才知道他竟为一时私利,如此糊涂。说到底,我不过是家中养女,二小姐不知道庶出的日子,自然理解不了。况且我又仅为养女,连家的大小事务,基本都是插不上话。不像二小姐,养尊处优,是令尊的眼中掌上明珠。我无意察觉父亲的念头,本觉得愧对姚家的宽待,想要归家同主母大娘商量,劝说父亲不要太过重名利。可是不想,家中大哥和姐姐接连遭逢意外,大娘承受不住,也跟着离开了。公婆宅心仁厚,听说家中的境遇,便让我重新归府,瑾瑜就将我接了回来。”
安歌并无恶意,然则我不希望她再卷进这个漩涡,幸好来的路上,就想着她可能会问及这件事。
她见我并无支吾,语气坦荡,许是半信半疑,
“若当真如此……我也并非是将连乾之的所作所为刻意联系到你身上,只不过,母亲的病,是因为对大哥的忧心所致,自小他就听命父亲,熟悉商场中的各种事务。可是这次哥出了事,父亲立马对我和母亲的态度转变,也不知是不是我多心……可是这都过去几天了,父亲的态度一直不明朗。其实我深知自己从前优越的嫡出生活,不尽然是源于母亲的身份,还有大哥的未来。现在细想,若不是大哥这些年为了赢得父亲的认可,事事要强,我自己恐怕也没有这么足的底气。什么文家二小姐,他人看来风光无限,不过都是没有身在其位,不知个中滋味。”
我还是头一回见她这般多愁善感,原以为她当真是无忧无虑,就像是文茵。其实文茵的生活,又何尝不是源于四娘能得到公公的眷顾。但好在公公将家中夫人太太的关系处理的很融洽,子女间,也没有那么多继承权明争暗斗。
我是了解瑾瑜的性子,他不想被外权束缚,就算是有人要他去争,也未必会放心思在这上面。放在我身上也是一样的,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万里江山岿然不动,若要称君,再高的权位也只能握着虚无缥缈的江山,守住一方故土,倒不如寻常的日子来的自在。
“可能真的是我思虑不周,希望姐姐莫要介怀,安歌还是早些回去,免得又要生出事端。”说罢,她转身欲离开。
“安歌……”我叫住她,“我虽然不知能否劝告爹悬崖勒马,但我希望,不管你父亲做出怎样的决定,你能谅解他顾全大局,不要怨恨于他,冲动行事。”
文钰转过头,迈着沉重的步伐,沿着庭院的石子路往回走。
我心里虽不是滋味,仍旧不能为文家的局势做出任何改变,想着,若是此事落到姚家,公公是不是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九月中下旬,我在瑾瑜带回的报纸上,看到最近上海的消息:
“关东军司令官兼满洲国特命全权大使与满洲国国务总理在勤民殿签署议定书。在满洲国驻军担负满洲国的‘国防’,附件中规定由日本管理满洲国的铁路、港湾、航路、航空线……”
我还没念完,瑾瑜在我身后径直拽走,拿在手上,踱步至阳台,
“约定日本军队所需各种物资、设备由满洲国负责,日本有权开发矿山,有权充任满洲国官吏,有权向满洲国移民……可笑。”
他将手上的报纸搁置一旁,坐在圆椅上,手放在椅旁。
“说到底,就是仰仗手上的军权,油头粉面的盖过侵略二字。竟把这国土,立位封号,说成自己的囊中之物。”
“那又能如何,连八闽的职权人,都已经默认了满洲国成立的条款,对日本人的条件也没有严词拒绝……”我坐在他身边,“如今我们这里还算是得一时太平,毕竟有军队守着。东北一带的百姓,怕是有苦难言。我听说日本人为了腐化人心,在各级学校中打着‘民族协和’、‘日满亲善’的口号,将大量神道教的宗教仪式融入学校教育,甚至要那些学生做什么‘遥拜’,在学校每届春秋丁仪式举行祀孔,人数众多流程宗教仪式复杂,还要用日语背诵训则。真是匪夷所思,滑天下之大稽。”
瑾瑜将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向前探着身子,
“那依着夫人的意思,对待这种匪夷所思的行为,应当如何?”
“这行军打仗之事,我懂得不多,但就算是无知孩童都知道,他人之物,不问自取就是强取豪夺。当然个中缘由,林林总总,终不会像我说着这般简单。日本疆土远不及这里辽阔,地势环境虽不差,但常年地震,就算是想要开疆扩土,也不该用如此见不得光的手段。”
他向后端坐,轻转着手上的素面翡翠扳指,
“对了,前两天,大哥回来的时候,说是在上海的日军内部,看到个生面孔,无意间听他和日本人翻译官提起连乾之……”
说罢,瑾瑜找出一张照片,转手递过来,我盯着半天,确实没见过。
“你不认得很正常,不过大哥说,那个翻译官,叫他孟先生。”
“孟……”我回想起二姐说的话,“孟懿德?”
瑾瑜动了动下巴,嘴角一撇,脸颊的酒窝轮廓隐现。
“我听二姐说过,二娘舅争权不得,家中族人本打算惩治,没想到他暗中离开南平,投奔了日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