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我回想起二姐说的话,“孟懿德?”
瑾瑜动了动下巴,嘴角一撇,脸颊的酒窝轮廓隐现。
“我听二姐说过,二娘舅争权不得,家中族人本打算惩治,没想到他暗中离开南平,投奔了日本人。你方才说,他还提起连乾之,这么说他也和日本人联系在一起,那文轩极有可能在日军手上,想要救下来,实属不易。如此看来,依照文老爷子的性格,恐怕真的会为了保住文家,放弃对文轩的救助。”
“父亲从一开始没打算劝说文杰元,就是因为他也猜到,以文家的势力已然不弱,以其人脉之广,绝对超出你我所能想象。就算是大娘的父亲从前上将的职位,也不能随意的使用军中的权位,支配手下的军队。但文家这些年商会的地位,却始终无人撼动。都说文家只是瓷都商贾,可其实力究竟如何,我想除了文杰元,连文轩文钰都不见得尽知。”
“你说有没有可能,文老爷子,只是不想让对方觉得,他因为文轩做人质,就心生忌惮。其实暗中在想办法,分散连乾之的注意力,待时机成熟,自然救下文轩。”
“……”瑾瑜用手指划着额头,“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可是若真如此,他应该会找父亲商量,让大哥在上海伺机而动。只是大哥现在也无法插手,毕竟上面的军令限制,如果让日军发现,有人公然违背他们所谓的公约,到时日军反咬一口,说我们恶意破坏两邦交好,恐怕我们姚家,也会深陷其中。况且,在我看来,父亲此时不出手也未尝不可,我们遭围困时,他竟还想着能从我姚家分一杯羹。明是自己先以当年旧事威胁连乾之,都说穷寇莫追,必遭反噬。”
“那文怡呢?文怡以后又如何在文家自处?她是文家的儿媳,现在肚子里又有了文家的骨肉。”
“如若她愿意,大可直接回到家中,与其在文家做任人猜忌的妇人,倒不如自己家里住的清净舒坦。”瑾瑜站起身,走近房中,拿了甩在床上的外衣,“我中午要出去一趟,要是觉得无趣,就到院子里转转,不要独自出门。”
“嗯。”我轻声答应,继续坐在阳台上,眺望着后面的庭院,看到文茵坐在小花园的秋千上。
我想到楼下去和她说说话,想必她心里还是难以释怀。
“文茵……”站在她身后,轻唤着她的名字,她却毫无反应。
她眼神恍惚,心不在焉,知道我站在她眼前许久,抬眼才察觉。
“二嫂……”文茵站起身。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在房间里坐的时间久了,出来透透气。”我走在她身侧,沿着小路穿过回廊到庭院。
“最近没有和你的朋友聊聊天,在附近走走吗?”
“自从上次家中被周家围困,她们或多或少的有意疏远。后来家中安然度过难关,又和我说,当时是心有余力不足,还借着秦翰的事,背后言语讥讽。”
我同她落坐在灌木丛旁凉伞之下的长椅上,时而能看到假山鱼池中的鲤鱼浮上水面。
“二嫂,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我付之一笑,示意她不必如此拘谨。
“你从前在家中,可是事事谨言慎行,言出都要顾念三分。我每次胡闹的时候,娘总是和我说,若非是父亲重视家宅和睦,换做其他大宅院,根本不可能过着这般无忧自在的日子。那时她告诉我,要如何如何珍惜,我非但不能理解,甚至觉得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现在想想,自己也是时候舍弃一些东西,去换得应有的眷顾。就像小孩子吃的糖多了,总要牙疼的,可是没有太多机会尝到糖果味道的孩子,就会格外留意,深深记住那种味道。”
“文茵,其实我也曾想过,如若自己曾同你一般,是否就能用现在的心境,去珍视拥有的一切。可是没有过以往的经历,也不会有所改变。居安思危,固然无错,可是说来谁愿意在平静安定的日子还要战战兢兢。所以你也不必太过自责,秦翰有意逢迎,不要说是你,他为大哥多次负伤,任谁也没有想到,他会有如此心计。”我轻拍着她的肩膀,宽慰她。
“对了,二嫂,大姐现在身怀六甲,可是文轩哥还是没有行踪……我自然没有质疑你的意思,只不过是……”
“好了,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文怡,但毕竟这不是我们能解决的,安歌上次来的时候,就提过此时。文怡曾受过惊吓,所以文家才让她回来安心养胎,虽说如此不易得知那边的消息,可有三娘陪伴,她也能踏实些。既然是想让文家退步,没有达到目的之前,文轩想必不会有危险。”
“那就好……二嫂,我听说栾秀阁的茶饼师傅做的味道不错,好些时间不出门,有点儿想出去逛逛。”
“你自己现在出去我也不放心,这样,我和你一起出去,带着家中大哥留下的军中护院,让他们便装随行。不过,你二哥出门前特意叮嘱我,不要随意上街,所以我们得早点儿回来。”
文茵拉着我站起身,
“知道了,我知道二哥最心疼你,无论遇上什么危险,定然先保护二嫂的安全。”
“还说呢,你自己也要注意才是,不然我怎么和家里人交代,到时我可就真的没有颜面待在这宅院了。”她拉着我的胳膊,打算去栾秀阁。
许久没有闲逛,都快忘了明清街的模样,前几天中秋刚过,只是碍于近日种种,没能见到每年此时烧“太平窑”的习俗,还是难免遗憾。
栾秀阁的月饼和柚子来回换上新的,热闹的气氛依旧带着节日的喜悦。听这里的伙计介绍,最近出的祥瑞月饼,制作的瓷器模具精美,掌柜特意请了工匠制作。推出之后,不但客流量络绎不绝,甚至有的外来客,都想一览模具,高价回收。
我和文茵的出于好奇,也前去凑个热闹,我来回踱步,看到上面的印鉴,笔迹像极了父亲留下的瓷器底部的印鉴。我让阿茶随文茵上楼,独自到柜台处询问那模具的由来。
“少奶奶是问那份模具,我也是偶然间看到那位匠人手艺不错,所以问他能否为我制作中秋的月饼模具,之前并没有见到过此人。”
“那掌柜可知,那匠人现在何处?”
“这个,我跟着他去过瓷窑,就是在三闾庙对面的浮桥下面,沿着巷口转到尽头,能看到院中摆设着各色瓷器。”
我想起许久前,被朱砂诓骗的时候,也是在那一带的瓷窑,遭遇大火。
可是朱砂和屋主不是都已经去世,当时那场火,也损伤了房屋,怎么还会有人盘下那样破旧的瓷窑,手艺还如此精湛。
“少奶奶若真的喜欢,我这儿楼阁塔中,还放着几个……”掌柜环视四周,低声和我说着。
“掌柜这是舍得卖给我?”
“那是自然,少奶奶一家肯赏脸,莅临小店。就算是白送,我也是双手奉上,绝无二话。”他双手互抱,信誓旦旦的说着。
“这栾秀阁,可算不上小店了,不说日进斗金,也差不了太多。只不过我若是就这样白拿,也不和规矩,这样,就按照昔日求取商贾的价格加上一倍,怎么样?”
掌柜捋着胡须,转了转眼,
“少夫人言之有理,那不如这就随我过去看看,楼阁塔的风景,也是甚好。”
我让小伙计知会文茵我的去处,跟着掌柜到了茶花园,花季未到,便放置了三开的木芙蓉。
园中赏花饮酒、对弈谈话的人亦是不少,楼阁塔上靠在凭栏边的客人时而远眺。
掌柜带着我到一层穿堂后,展台上放置许多青花玲珑模具,
“少奶奶不如拿在手上瞧瞧,免得这楼阁的伙计一时失手,打扫的时候碰出个裂纹什么的,也不好说。我听那匠人说起,这副模具,是他耗费时间最久的,也是其中制作最精良的。我这才没有放在前面的正厅,毕竟人所眼杂,难免有疏漏。”
“好。”我还在想着,这掌柜不愧是重名声的生意人,这般谨慎小心,唯恐生出事端似的。
我拿起掌柜所说的那副模具,手一抬,就见展柜开始转动,竟是暗门。
“这……”
“少夫人果然有胆识,聪慧过人,先生知道您今日过来,特地在此等候,吩咐在下引见。”
“先生?”
“先生才是这家店真正的主人,少夫人只管放心,如若在下有半分歹心,您带来的守卫,也不会轻饶了我。”
没想到掌柜早就察觉我带进来的护卫,我付之一笑,
“既然如此,那就有劳掌柜告诉他们,我并无大碍,想在这里与熟人饮杯茶。”
我沿着展柜的暗门进去,后面的隧道紧接着楼阁塔的后院,上面的天井被青瓦遮住,想必塔上的人,也只能看到屋顶。
我绕过照壁,绕过拱门后回廊,看到不远处的匾额上书“别亦轩”,隔着回廊都能闻到里面的茶香。我多少猜出是谁,追到里面,果然是师父。
“呦,看来你这次还挺谨慎,都快过了一刻钟了过来。”他正坐在榻上,和薛飞对弈。
“师父,那些印鉴,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步走的不错,我看看……”他像没有听见似的,只管忙着棋局。
斐然端着换好的茶壶上来,为我沏上一杯,放在旁边的方桌上,
“少夫人,您请。”
“有劳。”师父这个人一忙上自己的事,就谁的言语都听进不去,我只好先坐下。
好在薛飞礼让三分,总算是结束了这盘棋,师父自然是看得出他的用意,觉得胜之不武。
“一会儿等这丫头走了,你可还得陪我继续对弈,难得有人陪我两局,听见没有。”
“是,先生既有雅兴,言轩自然奉陪到底。来的时候师父还说,让我带着好茶过来,您定然要拽上棋友,赏花品茗。”
“还是灵犀最了解我,清欢那丫头,早就把我这爹扔到脑后了。”
我抬眼看了看师父,他见我几分犹疑,
“欣溶母亲姓聂,化名的时候,就直接取了母姓,清欢是她幼年的时候,我为她取得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