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眼看了看师父,他见我几分犹疑,
“欣溶母亲姓聂,化名的时候,就直接取了母姓,清欢是她幼年的时候,我为她取得名字。”
“师父,方才我听外面的掌柜说,这栾秀阁的主人……”
“的确是竹先生,起初他为了掩盖身份,但同时想要获取各处消息,像这样的茶馆、酒楼,能接四方宾客,再好不过。可是碍于先生的身份,就找了自己人做掌柜。”薛飞将掌心的棋子放回。
师父倚在旁边,逗着落在一旁的鸢喜鹊,
“那副模具是我找照宣堂和你父亲同门的师兄弟,照着他留下的印鉴做的。我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才找到这位不逊色的匠人,他了解你爹制作瓷器的手法,我也没想到他会做的如此相像。不过怎么说我也不甚了解这个行业,想必造诣颇深的行家,若是认得陆离当年的手工,才会有所察觉。好在有印鉴以假乱真,连你方才看到外面的模具,都没有辨认出,想必有人迟早会按耐不住,也找我这儿来……”
“您的意思是,连乾之的人见到那印鉴,会怀疑我爹还没有死。可您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是会将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吗?”
“他现在是强弩之末,所以想要用卑劣的手段,在最短时间内,赢得权势地位。先不说连乾之当年根本无心于瓷器治学,以他的眼力,根本认不出这究竟是不是陆离所作。他本就因为害怕当年事被昭告天下,自己已然失去家中的地位,一直就想要得到他爹留下的秘法,妄图独揽大权。先不说文杰元会不会真的将自己辛苦打下的基业,交由他手,就算给了他,说到底也不过是坐吃山空。”师父望着门口,斐然身后好像带着个丫鬟,走近的时候,我才看出是谁。
“白芷……”
“你自己和她说吧。”师父端起茶盏,抬手让斐然先下去。
白芷跪在我身前,半低着头,
“少夫人,白芷多年前受恩于姚家,绝无二心。”
“那你上次为何以家人重病为缘由,刻意回到府上,又在我和欣溶的试探后,夜里闯进房中?”
她转头看着师父和薛飞,半吞半吐,
“白芷当着先生和少夫人的面不敢胡言乱语,起初确是家中老人重病,幸得薛先生及时救助,这才幸免于难。可谓是天降贵人,让先生早知我境遇,又找来他吩咐我重新回到姚家,适时向他告知府上消息。我开始还以为是不轨之人,想要害老爷夫人,但又不好推辞,所以想着先答应下来。结果我照着先生的吩咐,察觉到府上的异动,才理解先生这么做的缘由。”
“在周家围困府上之前,我收到上海的消息,说是姚文正被关押,秦翰已经夺得兵权。姚家的消息频频外漏,我怀疑府上有内应,可以我一个外人的身份,随意上门反惹人注意。于是我请教过竹先生,他正巧碰上白芷,便让我过去为其家人医治。她那时家中钱财所剩无几,我和竹先生这才商议,让她回到姚家。府上遭围困以后,我最后收到白芷的消息,说二少爷可能在城郊的酒坊。我人不在昌南,只好让医馆的同行人,四处打探二少爷的行踪,这才拦住他。后来我听旧友说,二少爷自己找到了栖身之所,暗中离开了昌南。”
我听薛飞所言,才知白芷并非是文杰元所派来的眼线,俯身让她站起。
“白芷那天之所以会去二少奶奶的房间,并非是因为听到您和聂太太的对话。夜里在走廊的时候灯火倏然熄灭,我听见二楼转角的脚步声,担心少夫人有危险,随手扔了手电筒过去,躲在角落。后来电路恢复,我见周围无人,就想到您的房间去查探,结果就被您抓了正着。后来到了夫人和老爷面前,我担心自己百口莫辩,反倒被当成细作。只好找了个由头,想蒙混过去,没想到老爷让我去送寿宴的贺礼。我再像回府的时候,被两个人在巷口拦住,好在竹先生一早找了人在外面接应我,这才躲过一劫。”
我抬眼看着师父,他告诉我是连乾之的眼线,后来师父为了保护白芷的安全,将她暂时安顿在栾秀阁的后院。
“如果说那天想要进我房间的人不是白芷,也就是说另有他人,可是在我们脱困之后,就不见那人再动手。有没有可能是周晟派进来的,毕竟那时候,只有他们的人将姚家围的水泄不通。”
“这就不得而知了,毕竟当时灯火昏暗,白芷也没有看清楚对方的面貌。白芷,你也下去吧。”
白芷答应了一声,向后退了几步,带上门离开。
“师父,那我现在是愈发看不穿了,我从前还以为白芷是文杰元所派。可依照白芷方才所言,那天本应该到我这里偷卷轴的人,极有可能手上拿着公公那下半卷,可周晟明是仰仗着秦翰的势力。据我所知,秦翰应该不知道这份秘法的事,就算知道,以他的性子,既然都已经得到军权,为何没有同连乾之这般,直接用大哥的性命相要挟,何必如此偷偷摸摸的畏惧……”
我听见外面传来的鸟鸣声,像是师父从前教过我的鸟语,告诉我外面有异样,
“师父,看来我今日要告辞了,有劳师父和先生费心。还有一件事……”
“只要连乾之分散注意,我们会想办法救出文轩,少夫人且宽心。”薛飞站起身答应着。
“多谢……”
我转身急匆匆的回到楼阁塔的穿堂,看到瑾瑜站在外面,任掌柜面露难色。
“你怎么过来了?”
“看来我的劝诫你就不能听进去半分,掌柜随便说两句,你就跟着跑到这里来。”
“掌柜,这青花模具我要了,本来还想着今天没有带够钱,既然你来了,就先帮我把这个结了吧。”我挽着瑾瑜的手臂,开眉展眼的抬起头,捏着他。
他忍俊不禁,见我安然无恙,所幸没有多加为难掌柜,让承德把模具的银两结算过。
“快走吧,文茵还在前面等着呢……”
“她早就回去了。”
“回去了?什么时候?”我这才慢下脚步,他将带来的外衣披在我身上。
“我刚到这儿的时候,就撞上她急匆匆地走到门外,盯着一辆汽车看了许久。我问她怎么了,她只说还以为是自己的同学,想上前打个招呼,可能是认错人了。我见她气色不是很好,就让人先送她回家了。”他着一身墨绿色的大衣,里面配着灰粽色的西装马褂和湖蓝色衬衫,将手上的墨镜戴上,低头凑过来。
“干嘛这么盯着我?”
“我在看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我说实话。”
“说什么实话。”我弯下身子赏着茶花园中的木芙蓉,悠然自得。
兴许是因为我刻意没有和他解释适才和师父见面一事,他有些不悦,径直揽住我的腰靠在他身前。
“你干什么,这么多人的……快松手。”
“人多又如何,你是我夫人,谁又能说什么。说不说……”
我实在拗不过他这股痞倔劲儿,只好妥协,放低声音,
“好了……是师父。”
“那你为何还要含糊其辞,直接告诉我是竹先生不就好了。”
“谁含糊其辞了,再说这里人这么多,你非要我将这些在大庭广众的场合,与你和盘托出。松手……”
瑾瑜手上的力气丝毫没有减弱,我只好装作毒蛊发作的症状,他这才松手。
“穆清,你怎么样?薛飞的药不是缓解病症了吗,怎么发作起来,还会如此。想必你身上也没有带药……”他手放在身后,想要抱我起身,我拽住他,转变脸色,轻扬嘴角。
他反应过来,顿时甩开手,欲扬长而去,我以为他真的触怒,紧跟在他身后。
结果瑾瑜一个转身,我撞到他胸膛,磕的发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瑾瑜一把抓着扛在肩上。
“你放我下来,我害怕……”我不断拍着他的后背,喊着他。
近日栾秀阁的宾客本就不少,估计自己丢人要丢到百八十里开外了,边捂着脸边拉着他的大衣。
他将我扛到门口的汽车前,这才将我放下,塞进车后座,又绕到对侧的车门,坐在我身边。
我呆坐在他身旁,捂着心口,没病都要被吓出病。瑾瑜捏着我的脸,帮我擦头上的汗,我斜眼瞪着他。
“你还知道害怕,我又不会真的将你摔在地上……”瑾瑜见我脸色难看,抱着我肩靠在他身上,“好了,我就是一时心急。”
我伸出左手搭在他背上,径直拧了一把,他向后缩了身子,又是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那天以后,师父在上海安插的人手寻机打探文轩的消息,好在看守他的护卫不算森严,将连乾之引开,使了计策混进队伍,总算是将文轩救下来。文怡却不愿意回到婆家,公婆见她情绪不稳定,向文家言语了一声,许她留下来养胎。
连乾之因为这次的失手,眼见着大好的机会灰飞烟灭,自己在日本人面前无权无势,想要栽赃到孟懿德身上,结果两人同归于尽,谁也没有得到想要的权位。
文茵自打上次从栾秀阁回来以后,整个人似乎精神焕发,虽说比不上以往那般神采奕奕,多少不会像前段日子那般无精打采,总算是愿意出去散散心。
我问她的时候,她只是说和同学约好一起野餐、跳舞,等等。
本以为文茵愿意放下过往不悦,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后来我开始觉得有些不对。
这天阿茶出门采买,带了栾秀阁的青梅糕和酸枣糕,都是酸甜开胃的东西,端到后院。
我问了她,阿茶说是端给文茵的,她这两日确实胃口不好,总是喜欢过了餐时在房间里吃饭,出来的时候,还经常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