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天下父母心,大哥是家中的嫡长子……其实我这些年无意中按着回忆摸索出自己的身世,一直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不希望将你牵扯进来,就像现在的境遇。我深知自己应该追究的是谁,我本想放弃旧事与身份,不到万不得已,我断然不想伤害任何无辜之人。”
我抬眼望着窗外,淅沥的小雨,袭打在院落中即将散落在凝脂般的玉兰花上,纷扰着沉稳的大地。
“穆清,我知道你不愿意再承认连家的身份,可在我看来,你依旧是我小妹。只要你愿意,仍然可以叫我二姐。父亲当年所作所为,我虽不能与你感同身受,但我设身处地的站在你这边考虑,如若是我……也不敢保证自己就一定能以德报怨,将所有恩怨抛诸脑后,每日如履薄冰。你既称我一声二姐,我还是希望你不要为仇恨蒙蔽双眼,就算不念及这些年的相处,你想想三娘……三娘如此温婉善良,她对你的养育是实实在在的疼惜,她也定然不希望你为了这些……”
我身上的毒蛊发作,这才想起自己还未服药,伏在桌案上,捂住心口。
“小妹,你怎么了?”
“二姐……你能不能……帮我把药箱拿来。”
“好,你等一下。”
二姐帮我取出药,端杯水过来,我服下药以后,逐渐缓和过来。
“小妹,你这是……之前说的毒蛊?”
“没错,幸得薛先生及时医治,否则我可能心在早已被蛊虫伤及脏腑,连自己怎么没命的都不知道。”我长舒气。
二姐站在我身后,双手轻把着我的肩头,
“那这件事,瑾瑜知道吗?”
我兀自轻叹,低头不语。
“你没有告诉他?”她坐在我对面,“穆清,我觉得这件事你还是不要隐瞒他……上次回德化是瑾瑜随你一同前来,可是这次不见他,难道是因为孩子的事,你们两人心生嫌隙……”
“当时我得知自己身中毒蛊的时候,就问过薛先生,能不能以孩子的安危为主。他告诉我不进药石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要承受的疼痛多些,可以撑到孩子出世。我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但还是希望不要放弃他,也曾探过瑾瑜的态度,他很在乎。于是我想着能瞒几时算几时……现在孩子没了,我没有说清其中缘由,他以为我不在意这个孩子的去留,不在意往日的情分。之后姚家遭围困,他整日借酒消愁,正巧不在家中,也正是因此得到契机。‘兰因絮果,现业谁深’,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分吧。”
二姐向前探着身子,轻拍我的手,
“你不能这么想,虽说我不知你与瑾瑜情深几何,都说人的姻缘是前生的积淀,可就算是天赐的姻缘也要靠自己去把握。当初你不知自己的身世,身不由己,心怀愧疚。好不容易突破了这层隔阂,明知自己身上的毒蛊随时可能伤及性命,强忍病痛又独自承受,你什么都不说,瑾瑜又如何能知晓?你说不想任何人因你陷入风波,可你怎知我们愿不愿意同你一起扛过去。”
我看着二姐,她是真的为我担心,不希望我和瑾瑜的关系就这样劳燕分飞,可我只要想到他的那双眼,就觉得心头比那毒蛊发作的疼痛都来得深刻。况且当时的我,那样的冷漠,如今就算愿意解释,他又愿意听愿意相信我吗?
“我明白了,二姐……”
“好了,夜已深,你本就身子不适,早些休息。让琳琅守在附近,我照顾婆母,那边会有月露照应,你安心休息。”
“嗯。”
二姐回房后,琳琅帮我打理卧房,侍奉我梳洗,
“孙小姐,您早些休息,有任何吩咐知会琳琅便是。”
“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叫我三小姐吧,毕竟我现在还没有入沈家祖籍。”
“是……琳琅鲁莽。”
“不碍事。”
我在外公府上住下,已过深夜仍旧转侧不安,二姐的话不无道理。当初连家三姨太,我的养母,于我有养育之恩,她给我留下的书信中多次嘱托,希望我能放下芥蒂,念及她的情分。她并不知我身后的秘密,她曾说过,如若我能寻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也不要轻易放弃连家的身份。
我深知她是想让我仰仗连家的势力,日后吃亏,也有连家三小姐的身份。可她不知,正是因为这个身份,我就算是想公开对抗连乾之,也难逃忤逆不孝的骂名。外人不了解,我若执迷不悟,只会伤害到外公和沈家。还有二姐和二娘,到时又让他们作何抉择,我嘲笑自己,起初如何如何的决绝。说要为自己找回身世,要为自己的爹娘正名,如今自己却寸步难行,进退失据。
不知道昌南那边究竟如何,瑾瑜知道我出来,似乎也没有派人跟着。二姐说的不错,我总是百虑攒心,认为瑾瑜有瞒于我,可我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只是一味冷漠的回避。
不管我们之间能否回到从前,两个人之间出现嫌隙,彼此都有一定的缘由。我想起他重返昌南的那天晚上,安静的抱着我入睡,熟悉的温暖和气息。
等到这一切都结束,我会重新审视和瑾瑜的关系,将自己真实的所想所为,告诉他。
在沈家的这顿时间,外公拿出母亲年幼时的照片,总是和我提及她小时候的事。我担心他触景生情,想起外婆和母亲,所以总是和他将话锋转到别处。
这天我正在沈家楼上厅坐着,琳琅说门口有人送来书信,我打开里面,是薛先生说师父想见我。
我没有多想,独自沿着小路去了杏仁坪,迎面撞上旁边的小贩,
“不好意思。”
“没事儿……”
无意间转头瞥见后面走过的身影,侧脸像极了阿夏,不由自主的追过去,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莫名的抱有幻想。
“阿夏!”我在人群中穿梭,不时地喊着那个远去的背影。
追到一处深巷胡同,怎么也不见那人,来回搜寻,不知被何人捂住口鼻,没了意识。
随后我被迎面的凉水激醒,口鼻中直呛水,眼前由模糊渐渐清晰,发觉自己手脚绑在废弃红砖厝的梁柱上。
“凝瑛姑姑?”我转过头,看到秦舒窈坐在一旁的圆椅上,神色大不如前,“你们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我儿子死在了姚文彦的手上,若非你早有防备,他怎么会逃离昌南?”秦舒窈站起身,凝瑛姑姑扶着她朝我走过来,“若非如此,我儿又岂会丧命……如今你安稳度日,顺风顺水,已经不是连家的三小姐了,是姚家的二少奶奶,沈家的孙小姐!众星捧月般的生活,如同云间吧……”她瞪着眼睛,恨不得只将我碾碎。
“夫人,您别太激动,刘大夫说您不宜动怒,人既然找到了,万事好说。”
“就将她……关在这里,我倒要看看,是你那万般宠爱你的二少爷先来……还是你的好外公先来,不管是谁,都别想活着走出去这个院子。”说罢,凝瑛姑姑搀着秦舒窈离去。
我在屋中试图挣脱,绳子绑在柱子后面,根本够不到。
无奈我只好保存体力,想着能找机会逃出去,瑾瑜人在昌南,一时半刻不可能知道我被挟持。
现下我最担忧的是秦舒窈借机伤害外公,外公若是知道我有危险,追到这里,定然会中了秦舒窈的圈套。她因丧子失去理智,不知会做出怎样出格的事,我要赶快脱身才是。
我向门口张望,秦舒窈离去的时候,外面的人早就将门反锁,之后就没有声音,也不见人影。
想必都守在大门四周,可既然是要用我做人质,那就不会轻易对我动手,只能等外面有人进来。
傍晚时分,我听见锁链打开的声音,整个人像被拴在房梁的肉干,口干舌燥,浑身麻木。
“把绳子解开。”
“啊?大小姐,这……”
“你们那么多人守在门口,还怕我会飞檐走壁不成?再说若是还没等到人来,就把她折腾死了,谁来负这个责,你吗?”
“小的不敢,大小姐说的是。”那小厮照着连淮玥的吩咐,为我松绑。“这里粗陋肮脏,大小姐还是早些回去才是。万一磕着碰伤了,我们也担待不起。”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是,小的就在院中,大小姐有何事吩咐一声便是。”
那小厮关了门离去,我靠着梁柱歇息片刻,没有说话。她坐在屋中的长凳上,将手上的食盒打开,转头看着我。
我走到那边坐下,接了她手上的水杯,直接喝下。
“你就不怕,我在这些东西里面做手脚吗?”
“要是你真的想置我于死地,还用得着准备这些吗?直接动手就是了……再说,你没什么理由要我的命。”
“没什么理由,如果不是你多事,我会在沈家颜面无存吗?!如若不是你,这一切都是好好的……”
“那你现在应该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恕我说句不该说的,就算是我不出手,你也不过是名义上的沈家正妻。你明知沈谦对你无意,只因为不想让与二姐,你这样不是在消遣他人,只会徒增烦忧,得不偿失。”
“你……”连淮玥拍案起身,一时语塞,“就算我不能如何,你这次也逃不过死期,我娘已经因为哥哥的事大发雷霆,本想向秦家借势对付姚家。可是姚家的大夫人娘家,周老太爷咄咄逼人,以自己从前的军中势力压迫秦家海口生意。迫于无奈,母亲才出此下策,假借薛飞的名义,将你引出来。”
我想起那封书信,现下想来,上面的字迹,的确与先生送我的扇面题字有差异。
“所以,你想问我有何方法,能让秦大夫人放下执念,不要一错再错……”
连淮玥背过身,没有应答。
“别说是没有,就算有,也不见得有作用。”
“此话是何意?”
“她现在是哀毁骨立,失去毕生支撑,连你这个亲生女儿都劝不住……你觉得我的身份,又能如何?”
她扯着我的右手,拽我起身,
“我不相信,你从前不是鬼主意最多的吗,能哄得孟家老太太和婆母都为你说话,怎么会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