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一切都在好起来，我们安定了，他有差事了，我们有进项了，我再想法子省省，或者想法子再寻些进项…

　　我们如今的吃穿用度，无一能与家里比，可我们做到了，我们坦然受之，我们欣然接受…

　　如今，我们在一处了，那还怕甚，还有甚可怕…

　　我看得出他原先那隐藏的很深的，如我一般的慌张，如今也如我一般，已渐渐平息、消失…

　　我们在这里安了家，且安生度日…

　　坐在明间，烤着火盆，我和迎儿会在里头烤红薯、烤栗子，还会埋几个在一旁，留给襄妈妈和他。

　　那日，襄妈妈买了桔子，入冬我惯了不大吃冷食，只煮了桔子糖水，留待晚间他回来一起用。迎儿孩子气，不愿吃糖水，还是要吃果子，一连吃了好几日，嗓子就冒烟了。

　　襄妈妈不许她再吃，说天冷烤火，最容易上火，再加上桔子性热，这丫头又贪吃，一屋子人就她上火了，要她忌口，不许再吃。

　　迎儿看着桔子，还有火盆里埋着的红薯、栗子，一壁啃啃啃的咳嗽，一壁委屈的瘪嘴，看的我又好笑，又有些心疼她。恍惚记得那本书上说过，性热的桔子过了火，热性就平了，不易上火，所以秋妈妈一直给我煮桔子吃…

　　迎儿却不愿吃煮过的，说本来就是吃果子味，煮过的就只剩糖水味儿，没了果子味。

　　那就烤桔子吧！

　　把桔子放在火盆边上，一会儿就闻见一股子桔子清香弥漫屋子，剥开一只热气腾腾的桔子，我递给迎儿，告诉她这个可以吃，还能止咳，迎儿不信的看着我，我道：“你悄悄吃两个试试看？”

　　第二日小丫头笑眯眯的对我悄声道：“娘子，这烤过的桔子，好像真的可以吃！”我也发现她咳嗽没前几日那么频繁了。

　　我二人关上门烤了桔子，吃着热乎乎的桔子，写字做针线。迎儿特意烤了几只孝敬襄妈妈，襄妈妈吃着笑着戏谑我们二人，就是两只吃货。

　　他晚间回来就问道，怎得这屋里都是一股子桔子味儿，我身上也是。我笑着也给他烤了两只桔子，他尝了尝，还是爱吃煮的桔子糖水。

　　过了几日，他就发现他的衣裳上也有了橘子味，笑问我，可是把烤桔子藏衣橱了？我这才发现，明间里烘着的衣物都有了桔子的清香味儿…

　　天气阴冷，洗了的衣物都晾不干，几天了，触手都还是有些湿软的，我干脆将晾衣架置在明间，明间放置了火盆，衣物终于烘干了，这样的中衣穿着才暖和，却也染上了烤桔子的味道。

　　如今的中衣中裤，我都是买了面料自己缝制，省下的钱正好可以购置些好的面料，穿起来也舒服。

　　这日晚间，我在火盆上给他煮着桔子，有了火盆，煮水做些糖水什么的，我就不去厨房开火了，也省些碳火，还让屋子里有些水气，免得上火。

　　他在书案上调色，他自画了花鸟送给陈管事，就没在打开那幅游湖图，一直在断断续续画其他的，或花卉或鸟兽或人物故事，有次还画了幅佛像，我估摸着也是送人的，他没言语，我也就不问了。

　　只是接了教导小公子童生试的差事之后，他就只能偶尔画两笔，权当消遣。

　　我一直知晓画画写字，于他而言就像是游山玩水一样，是极乐意的事，他做着也不觉着累，反而做了会停不下来，直弄的自己浑身酸疼。

　　最初教导那些孩子也是这样，他很是喜欢带着孩子们读书写字，他与我说起，孩子们用各色童稚有趣的言语，向他提出的各色问题，他会想着法子去一一解答，甚而还会与孩子们提起，他初初读书时的趣事，我能知觉他很是受用的。

　　可那位小公子…

　　我只见过一面，是位在学堂里算是大哥哥的，很是知礼的小公子，却总是叫他皱眉，头疼。

　　今日见他又开始调色，眉目也舒展许多，还戏谑道：“南儿这是…要把我的书也熏出桔子味儿啊！”

　　我笑道：“不好么？书香、墨香、果香，香香俱在！”我见他难得有空动笔，也不叫他停下，拿了勺子，喂了他吃，他一勺，我一勺。

　　他吃着桔子，点着头，俯身到我脖颈处，嗅了一口道：“还有女儿香、脂粉香，众香国里我一人！嘿嘿嘿，好不得意乎！得意死我了！哈哈哈”

　　这家伙愈发泼皮了！我几乎想将手中的碗砸他一脸，想想，要省银子，桔子，糖，那样不要银子，再说这桔子糖水，可是我辛辛苦苦熬出来的，不能为了这只泼皮浪费了…

　　大不了我勉为其难…多吃些，少喂他些…

　　哪知泼皮的路子我不懂，他看了看我道：“你这样一勺一勺的太费事…”

　　我正想回他，不费事。他已一伸手夺过那碗，一仰头，稀里哗啦全倒嘴里了，将空碗递给我，嘴里含含糊糊道：“你再盛一碗自己吃吧，就别喂我了，我够了！”

　　您可真体贴！

　　我心里有气，忍不住就问道：“您那位学生，下午的那位，今日…”

　　“嘿！”我还没问完了，他就笑了起来道：“这位小公子要考童生试，可真心为难他家祖宗！”

　　我忍不住叹息问道：“你别急、别气，慢慢来！”

　　他点了头道：“如今我是不气了，前些日子，我还真是被他气着几回，大概是气饱了，如今只觉好笑，不气了！”

　　他搁下笔，坐下端了茶道：“今日说起我们要开始学的《论语》，就说到天下读书人都要拜的孔老夫子，又说了夫子极是推崇的弟子，复圣颜子，下午我就问他，复圣颜子在《论语•雍也》里道‘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我不禁问道：“这孩子学过没？你就这么问…”

　　他无奈道：“那位先生身体虽不大好，学问却是极踏实的，这几个年龄大的孩子都是听他说过的，这位小公子这个年龄只怕听过不止一回了，也该有所明悟了。”

　　我却担心道：“这句话可大可小，我听舅父说有一年会试题目也是这个，你是不是问的过了？”

　　他笑道：“你也说了呀！可大可小，贡生可答此题，他即将考生员，亦可答此题，个人见识深浅而已啊！”

　　我暗道，也是，便问道：“他做何答？有不妥么？”

　　“一开始，中规中矩道，子曰‘贤哉回也！’一通称赞，这些话，哪里都听得到，也在情理之中，他这样的年级，也可以了。我也不想为难他，就这样考试没问题了。我看得出，他也就是拿话搪塞我，待得上了考场，他若能搪塞了考官，那是他的造化…哪知，这位公子却转身问我，可相信？他说，如今只我二人，不妨直说，可相信这颜回真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