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首,不言语,能说什么呢?说我不愿意?不如不说,心里却如雷鸣般叠声道:他一定要来,一定要带了我走…
听得母亲轻叹一声道:“你舅父却说,那家公子已是难得的人才,说是在他祖父身边长大的,他祖父也一心栽培,请了几位先生,好生教导,平日里也管得严,如今不管是人品、习性,还是读书、骑射,都是难得一见的。不然你舅父也不会如此属意,原先你舅母也说那一房亲戚恐不好应付,只挑来挑去,这位却是顶顶好的人选,若是舍了,委实可惜。何况,这天底下哪有十全的姻缘,不过是这里好,那里便不好,这里不好,那里就好,总是有一样没一样的。若他真是能心疼你,照顾好你,那些亲戚又能怎样?前些日子,我与你舅父、舅母商议良久,还是觉得既这位公子有诚心,不妨与他祖父提一提,看看老人的意思,且亲戚那边,老人或许也有想法。你舅父亲自与他祖父商议,原是那位公子已是与他祖父提过,老人家只是担心这边家里顾虑,这孩子自幼失怙失恃,无所依凭,凡事只能靠自己…”
母亲忽的停了下来,我正听得要紧处,不解望向母亲,半晌母亲问道:“你可在听我说的?”
我点头呐呐道:“在听啊!”
母亲面露无奈道:“这可是你以后的夫家,我们细细打听,唯恐有错漏,误了你,你也要当回事,好好听听,自己也要上些心啊!”
我不禁垂首,总是逃不过母亲的法眼,我还真是没有当回事,只当故事听来。我紧抿嘴唇,点了头。
母亲徐徐道:“他家老爷子说,那房亲戚,他有法子约束,说那孩子也与那些人打了几次擂台,知道如何治他们,叫我们不必担心,你嫁过去只需礼数上不出错,他们爷孙俩儿就护得住你。”
我依旧不言语,只点了点头。我不知该如何开口,能不与母亲口角。实不想再惹得母亲生气。听母亲说这些,知晓母亲与舅父为我操碎了心,可我仍是做不到,就这样嫁过去。
那家人再如何,与我何干
却听得母亲澹澹道:“你虽是娇惯着长大,礼数上倒不缺,还不至于在礼数上出错…总之,还是要步步留心…你不管去哪里,我这里总是要给你寻个护着你的人,方才放心…只愿那孩子不辜负我们这些长辈…方好…”
听得母亲声音断断续续,抬眼才见,母亲双眼微翕,一手托腮,一手却在轻轻按揉太阳穴。
我忽的悔恨不已,母亲定是没有睡好,又头疼了。
我急忙转身取了药油,将药油倒进手心,双手搓热了,对母亲道:“娘,让我来吧”
母亲睁眼看了我,闻了闻问道:“是药油啊!”便由着我替她按揉,我顺着脑门的穴位按了不到一刻钟,手上渐渐使不上劲儿,母亲轻声笑到:“没力气了吧?”
我无奈点头,松了手。
母亲已唤道:“春儿,进来吧!来给我揉揉!”
脚步声未至,已听得春妈妈的声音:“我就说闻见药油的味儿,这些孩子还说是我闻错了!”
春妈妈接过我手中的药油瓶子,给母亲按揉了起来…
那边厢清儿、灵儿已将罗汉床收拾妥了,这边厢春妈妈也松了手,将母亲安置在罗汉床上,许是药油的作用,只片刻母亲就睡着了。
我拉了春妈妈去了书房,不许其他人跟来,直接问道:“母亲可有好好吃药?”
却见春妈妈面露疲倦道:“药是吃了,按时吃的,这个我盯着,一次没少!只是,姑娘…”春妈妈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着我。
我隐约猜到却不解,问道:“是在担心我…可我最近没有做什么呀?我还在给母亲做裙子!母亲究竟要怎样?”
春妈妈急道:“姑娘呀!您的心思太太怎会不知,您不愿意,谁都看得出来!太太不忍心,又不能任由您使性子,更不忍心逼着你,多骂您一句,她自己就难过半天,这样的日子,吃再多的药有什么用!”
我的心沉了下去,坠着整个人往下沉,看不到尽头…
我的小书房本来只我读书写字,可禁不住,我一年一年,往里头搬书,他也往里头塞书,再有各位长辈所赐,如今也塞满了屋子。
父亲曾戏谑道:“也有些小充栋的意思了!”一壁说着,一壁轻抚我的丫髻道:“就等着我家囡囡呀,什么时候把这些都看完了,也差不离是个小才女了…”
我确实不曾全都看了,总觉着慢慢看就是了,用母亲的话说,我就是个懒惫的,总想着日子还长着…
我的院子,我的屋子,我的书房,我的书,可以或簪花,或挥扇,或焚香,或围炉,总之,想怎么看就怎么看…且由我逍遥…
如今,怕是不能了…
一直以为,定是与他在一处的…这些书,将来的日子,必也是由我打发的…
如今,怕是不能了…
春妈妈离开书房,我就缩在书案后的官帽椅上,还记得初习字时,我个子小,坐在官帽椅上坐不稳,换了小圈椅,还是摇摇晃晃坐不稳,乳母拉着清儿、灵儿量着我体量,做了三个靠枕,将我围了一圈,那一个冬天,不管天多冷,三个靠枕围着我,暖和的很,一点都不冷。
他担心我冷,悄悄送了手炉给我,我转身从靠枕里掏出三个手炉给他,问他要不要,还告诉他,只一个肯定不够,我匀一个给他,每人两个,这才暖和。
我还悄悄告诉他,我脚下踩着的,加高的脚踏里头也有炉子,是冬妈妈特意送来的。
他那时看我的模样,至今还记得,真真是哭笑不得的很…
笑问我:“南儿这是来读书的?还是来…烤火的?”
如今,怕是统统…不能了…
母亲只歇了一刻钟,便醒来了,灵儿急忙来唤我。
我收敛心神,想着难怪母亲精神头短,睡的也太短了,就打了个盹。一壁想着,一壁携了灵儿进的西稍间。
春妈妈和清儿正在伺候母亲盥洗,看着母亲的气色还好,许是睡了一觉,比适才精神多了。
清儿见了我道:“姑娘,适才厨房那边送点心来了。”
我点头,转身对灵儿道:“正好,娘也醒了,一道上了茶水、点心吧!”
我和母亲移至次间榻上,我见有银耳莲子羹、栗子糕、芙蓉酥、还做了酥油泡螺,便对抬了茶盏的母亲道:“娘,少吃些茶,吃莲子羹!”灵儿立时盛了两碗莲子羹上来。
母亲点头,放下茶盏问道:“你这些日子可睡得好?”
我应声道:“好呢,若是有一晚不好睡,就点上娘上次给的安息香,娘也可以试试,这安息香果然助眠。”
母亲浅笑道:“上了年纪了,这香不管用了,也就是你们年轻人用着还行…能睡就多睡,到了年级想睡也睡不着了。”